商女骨第九章 不认亲故在线免费阅读
待再次醒过来的时候,只见青玉嬷嬷在身旁照顾。不知为何,她心间起了些涟漪。
青玉嬷嬷已年近五十,将替她擦手的帕子浸到铜盆里洗完拧干之后,又过来替她掖好被子。
见香君醒过来,和蔼道“你可算是醒过来了,大夫说,醒过来便要吃药了。说着,她将药碗端过来,放在床头,让香君自己饮尽,然后巧儿来找她,道是李娘子有事寻她一起安排。
青玉嬷嬷闻言,赶忙过去了。
香君端起药碗来,汤药只有余温了,右手实在不方便,于是强忍着酸苦味儿,打算一口气喝完,可是舌尖接触到汤药时,她整张脸就皱起来了。
过了约一刻钟,青玉嬷嬷拿来蜜饯给香君,又道“这一次真的是险象脱身,差点连命都没了。
香君听了,忽然想起虞知为何明明能在短时间打退那两人,却拖了这么久,他自己却没有受伤,反而在能打败对方的情况下将自己猛地拉过去挡刀,难道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?
还有那个包扎手法,似乎,似乎是董行曾用过的。
这个虞知一定有不为人所知的秘密,可是自己没有去弄清楚的心思。因为那个赌,虽然他没有说赌注是什么,可是他说要让自己厌恶自己……
想想就觉得毛骨悚然!
见香君神色木然,青玉嬷嬷喊了一声“香君,你怎么了?
香君思路被打断,回过神来,“啊?没事,嬷嬷,您找我有什么事?
青玉嬷嬷笑了笑,“近来有个问题,想问问你。
“什么问题?
青玉嬷嬷心思笃定,还是想问问香君的意思,于是缓缓道“倘若一个因被家里牵连,成了身份卑贱的人,无意间得知了自己在这世上唯一一个亲人还活着,她会去赡养那个亲人吗?她认真地盯住香君的脸,不错过任何一个细节。
“嬷嬷这话古怪得很。成了身份卑贱的人,是要多卑贱呢?不知这人是男是女,若是个女儿身,又是被家里牵连,卑贱之意便是如同我们媚香楼的姐妹了。恕香君多言,虽然读了这么些圣贤书,但是还是想问一句,身为女儿,又没有亏欠父母,不论这人生将来如何,总归不是自己要来到这世上,也不是自己要遭这些罪,从来都不是自己选择的,那为何要学古人愚孝?
“慢说一个女儿身沦落至此是被家族连累,就说寻回这亲人又如何?自身尚且难保,多一个亲人又能如何?若是男儿身,我想这也轮不到我来说了。
青玉嬷嬷神色略有悲哀,垂眼不看她,过了好一会儿,又柔和道“若是那位亲人处境更为不堪,你也还是这般想吗?
“被家里连累,迫不得已承受这些卑贱耻辱又何堪哪?香君想起虞知两次威胁恐吓和凌辱,媚香楼的刀光剑影,这身份,当真是不堪。
香君这般直截了当地拒绝,青玉嬷嬷心里很是为章氏悲伤,情绪很是低落,欲起身出去时,忽闻香君叫住。
“嬷嬷,我想赎身,不知媚香楼里对我是怎么个安排?香君寻不到更好的时机说起这话茬了,所以即便是看出来青玉嬷嬷已经很累,也还是问了出来。
青玉嬷嬷一心想着当年那个貌美妇人,一朝被夫家连累,如今女儿不愿承认她,不过三十多岁已是满头苍白,过着半生不死的乞讨生活。
越想越是怨怼香君,自己当初只当她是个好的,没成想她自私之心竟然这样深。半生命途坎坷,竟失了温暖的能力。
“赎身?看你自己的福气了!若有个老爷来赎你,你别端起个清高当自个儿是来受罪的神女!说罢,就要出门去。
“我是想给自己赎身……香君才说了两个字的时候,青玉嬷嬷已经头也不回地出去了。
虽说时机难得,好不容易问一次,可是青玉嬷嬷和李娘子又有什么区别呢?只将她当做会动的银钱而已。这般态度,便是等下次恐怕还是没有耐心听她说完罢。
眼泪禁不住便掉了下来。
她不就是那个被家里连累才做了风尘女子的吗?若是有个亲人陪着,大概今日的孤苦也会减少半分,可是世上哪有如果?
这世上,唯有自己才是最值得自己心疼的人。
若是不会为自己打算,那便会如芸儿一样,心思单纯,一心顾着别人,结果几乎丧命。她哪知别人根本无暇顾及她,甚至无力顾及别人自己?
白允彝只是一个懦弱书生,虽然贪恋自己几分颜色,却十分惧内,况且那日湖心小筑也是替文绍峰设局引,然后自己逃之夭夭。不过他有心为自己做梳拢,便是做个外室也好过在这个地方。可是话又说回来,若成了外室,届时真的会比这里还好吗?
瞎子比赛跑,瘸子比翻身……
陈子云和陈化是常年混迹在青楼的,不然也不会知道暗地里强占玉茹,还将事情处理得滴水不漏。心机深沉,手段卑劣,与常家交好,这样的人还不如懦弱无能的白允彝。
忽得脑海中闪过一个人影,花宴会那日出口为自己辩护的杨文骢,虽是头发发白,却是个仁义之士,曾领兵平叛,又为自己出言相助,见他谈吐不凡,想到这里,香君取出他所作的《幽兰竹石图》,这画是他当日画下,要自己代为保管的,道是以后要送给友人。
看这画,确实有世人所说“有宋人之骨力去其结,有元人之风韵去其佻,余讶以为出入巨然、惠崇之间,观止矣之感,能做出这画的人,请求以他为之名,为自己赎身应该不难,可是世俗偏见众多,若是影响了他的名声,自己心里也过不去。
香君对这位略有德望的杨文骢的了解,仅是从那次见面得来的。
已是盛夏,蝉鸣不绝,香君在后院试唱一曲新词。
此时的杨文骢就坐在一旁细心倾听着,有书童在身侧添茶。
挑拨琴弦,婉转嗓音,待香君唱罢,杨文骢仍是闭眼回味,久久乃重复念道“梨花似雪草如烟,春在秦淮两岸边,一带妝楼临水盖,家家粉影照婵娟。
“香君,你今岁几何了?
“回老爷的话,已经十五了。香君放了琴,起身屈膝答道。
“那你应该懂现下时局罢。
香君不敢回答,过了一会儿又闻“这些东林人士总是闹着说阉党误国,我听着心烦。不过近来有些年轻人聚集,组织了一个叫复社的文社。
听杨文骢将时政往细了说,香君才放下一颗心来,道“香君也隐约听到过一些,复社的领袖几度变更,现在好像是一个姓侯的公子领着众人。前阵子里头有个叫吴应箕的,写了一篇《留都防乱公揭》道是要驱逐阮大铖,言辞很是大胆。
“其实现在是由四位人领着,侯方域为首,还有冒襄,陈贞慧和方以智三人辅助,这个人原本来自不同的文社,后来十几个社团,有文有武,联合起来便叫复社了。
“老爷似乎很是看重这个复社。香君向来善解人意,惯会揣摩人心,不过看杨文骢的神色便知他很是看好侯方域这个人。
“老夫同他是好友。不过近来有件烦心事,一直想找他商议。杨文骢皱着一张脸,眼睛透过远处的湖水,看得很远,“只不过担心他那个性子,大概是不会同意。
“那老爷可曾寻他说过,若是没有,又怎么知道他同不同意?香君顺从地走到他身后,替他捏起了肩膀。
“他这个人,表面温柔谦和,可这性子是极其地拗。想起侯方域对阮大铖的态度,杨文骢心里就犯难,“老夫毕竟是集之的旧友,又颇为欣赏他的才华,复社对他成见极大,侯方域功不可没。
香君此时并不知道集之是阮大铖的字,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,只是隐隐感觉到杨文骢对侯方域的看法很是纠结,而对那个集之又很惋惜。
似乎与那个集之的关系更为亲密些。
这时,忽闻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从远处传来。
“找死吗?这个盆子怎么端到这里来了?
“到底都不懂规矩?
然后有一个男声打掩护道“姑娘别这么生气,这老婆婆腿脚不好,走得慢了点而已,一会儿就给你放好啊!
香君远远的看过去,果然是董行,这老好人总是给人和稀泥!
杨文骢见香君一直盯着那边,于是道“那是你朋友?
“不是,我不认得那个老婆婆,在媚香楼也没有见过她。是那个董行,他经常来这里卖些丝帕头簪,又是个热心肠的老好人,这是我第二次见他帮那个老婆婆了。香君解释道,她有意向杨文骢推荐这个董行。
杨文骢虽是个不入流的文官,替人谋个好差事倒是绰绰有余。
“你不是说不认识那个老婆婆吗?怎么又说是第二次见了。杨文骢眯着眼睛反问道。
“见过两次却也不是认识,那是个苦命阿婆,之前在河畔乞讨,被人欺负,现下可能是嬷嬷做主,让她来这里做工的吧!香君说的是实话,她确实不知道这老婆婆怎么来了媚香楼。
杨文骢心里忽莫名升起一个念头,还得细细想想,不愿让香君守着,“那也没关系,你去见见朋友吧!
香君也明白他的意思,也不做多辩解,直接走出去。
而此时的杨文骢还在默默思量着这个想法是否可行。
眼前董行将将送走了那个老婆婆,香君便上前问道“你怎么又来了?可带来什么好东西来?
董行挠头赔笑,“哪有带什么东西,顺道来看人,你就别问了。
发现董行黝黑的脸庞竟挂了一丝绯红,香君就肯定了先前的想法,只是不确定他到底是对谁?
“与我无关我自当是不该问的,可是为着姐妹间的情分,我必须说一句,你没有那个本事,千万别害了人。若是她年纪还小,不曾见客,或是还在被众星月捧的时候,可不能传出不好的消息。香君神色肃穆,董行也知道她是认真的,为着同一处的姐妹着想。
“你放心吧!我不会告诉她的,也不会让人知道。董行双目顿时黯淡下来。
就在他要走的时候,香君知他心里不好受,于是想岔开话来,“你跟方才那老婆婆很熟悉吗?怎么总是帮着她啊?
董行迟钝了一下,才从方才的失落中脱出来,指了指那老婆婆的身影,道“你说她,不是很熟,见过好几次,先前她总在街上乞讨,后来知道她眼睛并不是完全盲的,行动虽然有些迟缓,却还是正常的,而且青玉嬷嬷又几次跟我询问她,我见嬷嬷对她这么上心,就直接提议让她住进来,也好少些外人的欺负。平时做些杂活,也不费工钱。
媚香楼什么时候这样关照一个老弱妇人?香君不禁想起那日青玉嬷嬷对她说过的话,一时想不清楚,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来,“董大哥,那日在河畔见你包扎伤口……
真不巧,这时忽有姑娘来叫董行,道是要托他买东西。
董行连忙道“我早就没事了。然后赶紧跑过去问那姑娘要什么,可是那姑娘道还有人要托他办事,要过去商议,于是两人身影便消失了。
香君知道,媚香楼里有些姑娘与外面的人有联系,却是男女情爱之间的,对方给不起见面礼,于是只能暗传书信,这传书信的当然就是董行。
李娘子一直很反对这些事,甚至立下规矩,媚香楼的姐妹要相互留意,若是有发现此类行径的,一定要告诉她,并且对告密者有奖。
但是因着姐妹们自幼一起长大,情谊根深,是以一直没有人愿意做那个告密者,只互相掩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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