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向神灵许愿：希望神灵从此消失第5章 重办祭典，再遇风波在线免费阅读
晨起，摩婀开始施咒清理自身，一阵润泽清风环绕着她，外表的浮尘和内里的陈杂通通都被消解，身体瞬间恢复清爽轻盈。
灵族人最先学会的法术便是清洁，凡族却要麻烦许多。地宫里洗漱、便溺器具一应俱全，为灵界唯一一位凡族人准备好了一切。
但是，摩婀突然想到祭典上的马。
“他不会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吧？就算真把自己当狗，狗也不会在屋子里随地便溺。
她在屋子里踱步，脚下隔着厚实的绒花地毯，听不到来自地宫的任何动静。
“不至于，器具一应俱全，要搞鬼也是熏他自己。摩婀放下心。
脑海中的索罗辛刚从狭窄狗洞里灰头土脸地爬出来，又张牙舞爪地滚进了玄铁栏杆圈成的巨型犬舍，最后在含糊不清的吠声中滚出了摩婀的记忆。
直到门口盈满的水台落下一股莹润的水瀑，精准坠入水盂，再激起悠扬的钟鸣之声——是在提醒她，该出发了。
托辛公子的福，搞砸的祭典改在今日继续，只是为免节外生枝，省了许多仪式开始前的环节。
绫罗绸缎在主人身上各自就位，摩婀不需要旁人小心翼翼地伺候。玉梳轻盈地飞上头顶，梳齿顺着长发滑落下去，步摇上的流苏飞舞旋转，直至发丝被簪子盘成典雅发髻。
临了，她走出宫门，在众人的簇拥下一同前往神明台。
灵子们穿着华美衣裳，都把自己打扮成能令神灵欢愉的漂亮模样。这时候，摩婀不想让人跟着也不行了。
摩婀天女登台站定，十八位神色肃穆的灵子们位列于她左侧，队伍依次向前排成一个弯月状的弧形。
她们手持银盘，盘中俱是丰收硕果。在神灵庇佑下，灵族才能欣赏奇花异草，享受美味蔬果，此刻便要把最好的悉数奉上。
与之相衬的十八名俊美男子也是各府司挑选出的好苗子，他们手捧各类舞乐器具，靠前的几人怀抱着盛满甜酒水的琉璃瓶，样样都是能工巧匠精心制作而成。
夹在各色美人之间，摩婀站成一座伫立千百年的木雕。祭神的仪式上，无人拥有坐下的资格。
闭上眼也能嗅到一幅衣香鬓影、珠光宝气的场景。她睁开眼，映入眼帘的色彩太过艳丽夺目，着实令人眼花缭乱。
“我就说……根本不必更换图案，玄神若有眼睛，哪还顾得上看地毯？她木着脸，心里却在偷笑。
看着看着就开始眼皮打架，舞姿动人的灵子也成了一堆扑棱蛾子。娱神之法是否见效还未见分晓，摩婀天女已经觉得百无聊赖。
“看了这么多年都不会厌倦，真不愧为寿比天高的神灵。摩婀很想调笑几句，但她知道，身旁没有敢应和她的人。
“唉……
心有灵犀一般，紧挨着她的那位灵子隐约冒出一句喟叹。
这倒奇了，人人皆以参加祭典为傲，竟会有人敢发出不耐的叹息？
眼熟的老面孔全都站在遥远的前方，她们要在仪式中带头做个榜样。资历最浅的则被安排在离天女最近的地方，也算是让新人在大人面前混个面熟。
摩婀天女不着痕迹地朝左侧瞥了一眼。
灼灼烈日蒸出腾升的热气，那位灵子眉淡如烟，睫毛细软，无力替她遮挡额前滑落的汗水。她目不斜视，频频抿唇，反复吞咽口中唾液。
这是焦虑不安的反应。
摩婀不禁想到自己第一回参加祭典时的场景，仪式开始前，她幻想过无数次站在高台上出丑的场景，最后连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都计划好了，这才勉强安心。
等到她带头吟诵祝祷词的时候，更是紧张得口干舌燥，两片嘴唇动不动就粘在一起。在无比忐忑的时候，她的脑海疯狂涌入古怪思绪，时而想哭，时而想笑。
直到最后，她一想到场上三百人，有六百瓣屁股，就莫名其妙地笑了出来。
那时候的玄音大人还不知道天女正在惦记大家的屁股，她见摩婀终于露出笑颜，也欣慰地笑了。
如今的摩婀天女心态早已不复从前，她就算在仪式中偷偷睡着，也能梦游着完成一切，这让她忍不住去观察周遭的反应。
于是，她又悄悄看了一眼左手边的灵子。
银盘如此沉重，上面的松脆干果却轻如鸿毛，轻易便能随风而散。枯果垒成的高塔随着酸涩手臂的颤抖而震动，顶上冒尖的那颗岌岌可危。
头一回参加祭典，想必紧张非常，偏偏眼睛被蛰得刺痛，手里又不得闲，如何能不叹息？
摩婀也在心底叹息。
明明可以把果实之间的缝隙填满树胶或是蜂蜜，就算现在有一阵狂风把她人吹上天，也吹不散这些小果子。
这些小伎俩，她们不是不会，而是不敢。
连玄音大人记录心愿的皮纸和毛笔都是最古老难使的那种，朴实艰难似乎就代表了真诚。人族在神灵面前何其渺小，不耍花招才算敬神。
摩婀抬头望天。
不知神灵身在何处，也就意味着神灵无处不在。
焚香炉里浓重粗粝的松柏熏香裹上风中清新的瓜果芬芳，掺入人群中甜蜜的脂粉气息，混杂着人畜无差的新鲜汗水，酝酿出人族卑微虔诚的味道。
灵子轻罗裹身，长长的披帛垂在身后随风摇曳，好似灵族传说中的神灵仙子，但她鼻息愈发粗重，宛如凡境田间任劳任怨的耕牛。
“嗳……
这一声压抑的哀叹已经不算是发自心底的叹息，而是肺腑间不可克制的喘息。灵子神情越是庄严，越成了强弩之末，摩婀真想替她接过沉重的银盘。
可惜的是，不论天女大人还是寻常灵子，此时此刻，她们都不能有引人瞩目的额外动作。
女子深吸一口气，缓缓地吐了出来。随着她的平静，摩婀也松了口气。
但很快，她又开始抖了。
摩婀再一次抬头望天，她们的神正在天上俯瞰吗？
紧张、畏惧、痛苦、忍耐，这是神灵想要她们献祭的情绪吗？
脑海中浮现上一次祭典荒诞而混乱的场景，摩婀开始幻想这一次——身旁灵子把银盘重重砸到地上，排列有致的干枯果实砸出凌乱的脆响。紧接着，她会腾出手来擦拭前额，再像甩掉缠人的恶灵那样甩掉汗水，最后拂袖而去，如利斧劈柴一般划开人浪。
若如此，会怎样呢？
山中神庙亦有飞禽走兽留下的污渍痕迹，果子本就源于自然，泼洒一地也是归于自然。
摩婀心里暗道:“我若是神，必然开怀大笑。
可她不是。
重来一次的祭典不容有失，仪式再不会为谁而停。捧着酒器的灵族男子目不斜视，往火坛里泼洒蜜酒、奶酒、果酒和琥珀烈酒。坛中顿时火焰冲天，熏得周遭人群几乎窒息。
摆盘精美的果子蜜饯被依次倾倒在火坛之中，仿佛泔水桶里的珍馐，不分彼此地混在一起，最后付之一炬。
再隔两人就轮到摩婀左侧的灵子走上去了。
“啪哒——
摩婀确信自己听到了一声哀鸣，轻如怨灵幽咽，脆如枯果坠地。
灵子颤抖的手臂一僵，喉间发出绝望的哽咽，自暴自弃地转过头望向摩婀天女。
火焰咆哮着壮大，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，除了她们二人。热浪扭曲了众人面前的空气，再无旁人注意到灵子端着的果子塔尖缺了一点。
天女大人以微不可查的幅度收敛下颌、低垂眼帘，灵子随着她的视线寻到了那颗顽皮坠地的“塔尖明珠。
地毯图案还是永远纷繁绚丽的花色，轻易包容了一块不算突兀的点缀。
那颗该死的小东西已经死了，枯朽的外壳鼓鼓囊囊，伪装出饱满亮泽。灵子破罐子破摔似地叹了口气，觉得自己也是如此。
不适的身体和焦灼的心灵都在反复磨人，拖下去等候发落也能让她松一口气。惩罚或是解脱，此时此刻二者本为一体。
她又朝天女望去，近在咫尺的大人一直远在天边，坐守在通天塔一般高耸入云的天女殿中，她只在刚出池时才有幸见过一面。
灵子日夜守候神树，静待树果在枝头枯朽，整整八十一颗果子都不染尘埃，全部安稳降落在她温暖的手心。
可在最后关头，果塔顶上最饱满的那一颗，她却没接住。
摩婀微微向前挪了半步，用指尖捻着裙摆假意整理。
灵子不敢作声，几乎要把这阵沉默当做暴风雨来临前的静谧。
可在裙摆微微抛起又飘然曳地的瞬间，那颗轻飘飘的树果反常地滚入天女裙底，笼罩在她的庇护下。
“啪——
又是一声，灵子已经分不清是果壳在爆裂，还是盆中火焰在噼啪作响。她微微瑟缩，仿佛那一声脆响本该出自渎神之人折断的肋骨。
“去，摩婀唇齿相碰，轻轻吐出一句，“别回头。
灵子又长长吁出一口气，原来轮到她上场了。她的背影僵直，步子却迈得飞快，生怕让人瞧见塔尖缺了一颗——咦？
灵子心虚地低头瞥了一眼，顿时把惊异的声音扼在喉间。不知方才惊魂一刻是幻觉，还是眼前完好无缺的果子塔尖才是幻象。
在树果塔分崩离析的最后一瞬，她用尽全身力气，将颤颤巍巍的负累全数投入火中，八十颗神圣树果作为祭品，被烈火烧得一干二净。
摩婀上半身岿然不动，好像原地长出来的一颗松柏。而在裙摆的掩饰下，她的鞋底正粗暴地碾蹭地面，脚下的树果干尸彻底沦为粉尘。
灵子们如蝴蝶一般飘然退场，那位灵子腰板硬挺，像被凭空架着一般。她匆匆挪动脚步离开，自始至终没有回头。
摩婀动心起念，清洁之咒便已见效，脚下油润果仁渗透的污渍尚未被人发现就已消失。
天女大人没觉得自己摧毁了什么，也没觉得自己拯救了什么。今日，对灵族来说是很重要的一天，但这一天已经重复了千百遍，对她而言也不过尔尔。
终于轮到她走近那坛滔天火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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