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
每一位故人离去，他梦见一次牙齿的掉落。
骨与肉的生生分离，能比之迅速枯朽衰败的美人皮。
有时漫过满眼潮涌般的血涨，有时微微酸痛的无声无息。
有时小石子一般一吐一大抓，牙下还有新生的乳牙。
有时他提笔研墨，咳一点衣襟上血色。
河堤上春晓，薄雾漫漫，有人撑伞远离，白衣尾去，有人翩飞着向他奔拥，裙摆摇曳生姿。
勘算天机，也预见自己命运，只幸而还有道不破。
老是咳嗽，所以挖一些地方的土参，换了救命的药。
身体更好一些的时候，其实也入山，背着背篓，把身影嵌入稀或稠的雾野之中。
山里遇鬼魅，精怪的眼睛透亮，阴森森还算吓人。
他捕果摘药，嘴里衔嚼，指间捏碎的触感，那一叶叶草茎与脉络。
当然，当然是药罐子，也会久病成医地断命，吊着命，续着命，但再早一些的时候，他还能亲自上山，崖壁偶尔险险，未敢坠落，不似这般颤巍巍。
如今他陷进藤椅里晒晒太阳，将漏筛上的土参晒干刷净，眯着眼怪享受的时候，想起一些龇牙咧嘴，但其实指引他感念他温柔的精怪。
山雾中缥缈得不似真实的虚影。
他再未和它们见过面，除了邻里的帮助让人感激涕零，他多曾感激那萍水的一缘，胀在心口，竟也好似圆满的人间。
他有时候想，他爱葡萄千万颗，不止爱千万颗，爱它实在地结籽。
精怪无常，人生无常，葡萄也无常，但无常不是虚无，他故去的几十载不是，离别过的故人，受过的情，感过的恩，都不是。
泉下当有知，此一壶渗土，应传遥过河，因合我心意，这样长在心口，便更合我心意。
而此前，三月有余时，绯谷结云，桃花片叶芳菲。
小满时涨起水波，荡漾清澈，人们随日出作落而息，挑夫行脚，船网晚渔，孩童在河堤上逐戏闹时，踮起童谣，摇唱过拨浪的鼓。
这样的春天里，理应接一些桃花的花瓣，或是入桃林满山的山寺，香烟中祈福，求解一路金色的掌纹。
他想，或是我不算虔诚，家徒四壁，亲力栽种些不被看好的葡萄藤，因它生万千百种籽实，于是还…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