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美人刀,将折腰完结文

探花大人 著

其他类型连载

怀王三年冬的雪霜啷啷下着,而帐内春光乍泄。那只手扣住她的腰身,宽大的掌心就覆在了她的小腹,玉扳指凉森森的,激得她微微一颤。阿磐不知这静默的空当,那人在看什么,想什么。愈是看不清楚,想不明白,一颗心愈是敲钟打磬似的焦躁了起来,就连刻意压下来的喘息声都显得那么清晰刺耳。那人不开金口,也并不急躁,慢条斯理地捞起她的腰身,就将她横上了青铜长案,哗啦啦地一片,碰掉了一案的木简舆图。镣铐在凉意森森的案上发出了叫人心颤的声响。这声音与帐外的巡防声、探马的铁蹄声,还有一次次入帐禀事的人声、脚声、铁甲的摩擦声交织一处,似鸣锣喝道,如金鼓喧阗,因而被湮没得干干净净。她从前只知魏武卒金戈铁马,攻无不克,不知魏国的贵人亦是摧坚陷阵,万夫莫敌。从前也只知中山...

主角:阿磐萧延年   更新:2024-11-10 18:18:0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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男女主角分别是阿磐萧延年的其他类型小说《美人刀,将折腰完结文》,由网络作家“探花大人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怀王三年冬的雪霜啷啷下着,而帐内春光乍泄。那只手扣住她的腰身,宽大的掌心就覆在了她的小腹,玉扳指凉森森的,激得她微微一颤。阿磐不知这静默的空当,那人在看什么,想什么。愈是看不清楚,想不明白,一颗心愈是敲钟打磬似的焦躁了起来,就连刻意压下来的喘息声都显得那么清晰刺耳。那人不开金口,也并不急躁,慢条斯理地捞起她的腰身,就将她横上了青铜长案,哗啦啦地一片,碰掉了一案的木简舆图。镣铐在凉意森森的案上发出了叫人心颤的声响。这声音与帐外的巡防声、探马的铁蹄声,还有一次次入帐禀事的人声、脚声、铁甲的摩擦声交织一处,似鸣锣喝道,如金鼓喧阗,因而被湮没得干干净净。她从前只知魏武卒金戈铁马,攻无不克,不知魏国的贵人亦是摧坚陷阵,万夫莫敌。从前也只知中山...

《美人刀,将折腰完结文》精彩片段


怀王三年冬的雪霜啷啷下着,而帐内春光乍泄。
那只手扣住她的腰身,宽大的掌心就覆在了她的小腹,玉扳指凉森森的,激得她微微一颤。
阿磐不知这静默的空当,那人在看什么,想什么。愈是看不清楚,想不明白,一颗心愈是敲钟打磬似的焦躁了起来,就连刻意压下来的喘息声都显得那么清晰刺耳。
那人不开金口,也并不急躁,慢条斯理地捞起她的腰身,就将她横上了青铜长案,哗啦啦地一片,碰掉了一案的木简舆图。
镣铐在凉意森森的案上发出了叫人心颤的声响。
这声音与帐外的巡防声、探马的铁蹄声,还有一次次入帐禀事的人声、脚声、铁甲的摩擦声交织一处,似鸣锣喝道,如金鼓喧阗,因而被湮没得干干净净。
她从前只知魏武卒金戈铁马,攻无不克,不知魏国的贵人亦是摧坚陷阵,万夫莫敌。
从前也只知中山兵马节节败退,溃不成军,如今,如今也才知道自己亦是弃甲曳兵,俯首就擒。
骨节发白,却又不敢求饶,不愿出声,恍恍惚惚地承受着,只知自己筋疲力乏,泣不成声,一旁的炭火渐渐烧尽凉了,而那人孜孜不怠,不知疲倦,又是一个整夜。
至晨光熹微,东方既白,阿磐浑身都似散了架,瘫软在席上再起不来。
贵人起了身,照旧要了冷水汤沐,兴致好时,竟温和地问起了话,“几岁了?”
阿磐打起精神来回他,“奴十六了。”
一开口声音娇软,惊了她一跳。
想起这两夜忍不住逸出齿缝的声音,脸颊耳畔登时一烫,似有火烧。
“哪里人?”
“奴是中山灵寿人。”
“家里是干什么的?”
“奴双亲早亡,从小跟着养父母和姐姐,养父是个教书先生,养母在家里种了几亩薄田。”
才想趁机求他救一救云姜,却又听那人问道,“伺候过几人?”
她深埋着头,低低回道,“只有大人一人。”
“知道。”那人笑了一声,也不知是讥讽还是称赞,“你这身子,倒是厉害。”
阿磐心中砰得一响,似鼓角齐鸣。
一张脸白了又红,红了又白,良久都不闻那人再说话,帐内寂若无人,只听得见那人渐渐平复的喘息,还有火星子噼里啪啦地在青鼎炉里炸开。
这一日,贵人留她在大帐了。
虽仍旧锁链加身,也照样帛带蒙眼,但贵人许她留在一旁,没有命她出帐。
阿磐生来乖巧,只静静地跪坐屏风之后,一点儿声响也无。
听他的将军们一身风雪地奔上三丈高台,大多是禀报素日来的军情,或是商讨接下来的攻伐计划。
会说起打仗的事。
譬如,“韩国大军压境,已经在南边打起来了,边关告急,请主君示下。”
那人云淡风轻,“传命魏武卒,连夜奔袭桂陵。”
阿磐想,哦,一个运策决机,握筹布画的人。
有时说的是粮草的事。
譬如,“俘获中山遗贼数百人,妄图烧了我军粮草,该如何处置,请主君示下。”
那人平和地说话,不急不躁,“就地宰杀,一个不留。”
阿磐想,哦,一个杀伐决断,宰割天下的人。
有时说的是魏国朝中的事,声音压得低低的,议些不能告人的话。
譬如,“长平君还是老样子,仗着自己是岳丈,成日与几位侯爷进宫,不知都在大王身边撺掇什么。主君出来日久,大梁空虚,只恐要生事端。”
那人低笑一声,满是讥诮,“慌什么,只知窝里斗的庸夫俗子,掀不起什么风浪。”
来人压声附和,“是,如今合起伙来要夺主君的兵权,倘若真夺走了,他们自己也要争得头破血流。”
末了总也要缀上一句顶要紧的话,“魏宫里的不过区区孩童,主君取而代之,实在是易如拾芥。”
话声很低,阿磐仍听了个清楚。
微微别过脸去,想听听那人如何回话,等了许久,只听见角觞落上了案几,来人便轻声告退了。
有时是那姓关的将军来禀,“探马来报,主君要的粮草辎重,都被大司农截下了!这大冷的天,前线将士吃不饱穿不暖,险些闹了起来......都是那长平君搞的鬼!想借机叫军心动摇,迫使主君回大梁。”
那人闻言嗤笑一声,手中的狼毫笔一折两断,开口却声腔平平,不紧不慢,“即刻拿他,来大营问罪。”
哦,一个权臣。
一个腹黑狠辣,朝堂国事措置裕如的权臣。
阿磐仔细听着,分辨着,魏国贵人在她心里就这么一点点儿地鲜活了起来。
她还听到了关于中山王的消息,来人说,“有人曾在元城见过中山王,我们的人去追,已经不见踪迹了。那人神出鬼没,实在狡猾。”
阿磐心头一跳,帐中人说起的正是她们中山的君王啊。
原来,他还活着呐。
可国亡种灭,社稷颠覆,这样的君王活着或死了,又有什么两样呢?


不知道这只手的主人,曾经遭受过什么困厄。
阿磐还不等握上去,一旁那持弓的人却有些急了起来,伸手一拦,她的手就被那横过来的大弓打了下去,“主人尊贵,怎能......”
车内的人眸光微微一沉,轻斥了一声,“亚夫。”
那叫亚夫的人闷闷地垂下大弓,扭过头去再不敢言语。
车内的人径自握住阿磐的手,那人的手不算暖和,但阿磐在冰天雪地里冻得久了,仍然觉得那是一只十分暖和的手。
那人作力一拉,将她拉进了车舆(即古时的车厢),阿磐身形纤细,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,但仍使年轻人咳了起来。
叫亚夫的人忙回身探进车舆,为年轻人捶背,那么魁梧的人却轻声细语地说话,“主人当心身子。”
车里不算冷,药味却浓。
阿磐猜想,若是手上都有新疤,那大抵身上也少不了伤口。
车外这两个戴斗笠的男子约莫三四十岁的年纪,个个儿身手矫健,气宇不凡,连这样的人都甘愿臣服,便能推断出那年轻人也绝不是平庸之辈。
阿磐大着胆子凑上前去,为年轻人轻抚脊背。
阿磐在云姜家中寄养多年,寄人篱下久了,知道该怎么照顾人。真是个清瘦的人。
这脊背上能触到清晰的脊骨。
叫亚夫的人出声想拦,想起适才年轻人的轻斥,才要出口却又赶紧戛然忍住了,虽一时由着阿磐侍奉,一双豹眼却紧盯不放,生怕她干出什么行刺的勾当来。
可她又能干什么呢?
她无非是要报年轻人的救命之恩,登车之恩,还有她身上这一件大氅的恩情。任哪一桩,也都是天大的恩情啊。
她对年轻人满心只有感激罢了。
何况,她整个人都冻得僵直。若没有这驾马车,她不必等到晌午,就要与那些埋在雪里的尸骨一样了,待来年开春,积雪一化,谁还知道这尸首又是谁的呢。
他若能给她一个好出路,带她回家,若还能为她寻一个安稳的去处,那,那就更好了。
身上的冷还没有驱走,阿磐仍旧尽心侍奉,到底使咳声缓了下来,她轻声问道,“大人可好一些了?”
那叫亚夫的人提醒道,“既上了车,就该叫‘主人’了。”
阿磐是个乖顺的人,恩人说什么,她便听什么。就似从前养母要把母亲留给她的玉拿出一半来给云姜,她也不会说什么。
她乖巧地坐在一旁,拢紧大氅,垂着眸子细声叫道,“主人。”
大人,主人,于她而言终究没什么两样。
救了她的命,便认他做了主,是入情入理,也都心安理得。
还在胡思乱想着,忽而下颌微微一紧,那苍白瘦削的手兀自抬起了她的下巴,垂眸左右审视着。
有嵌在车身的小铜炉可烤,炉子上温着汤药,牢固厚实的车舆将冰天雪地全都隔在了外头,只是大氅适才落下了肩头,因而不曾被裹住的地方还是冷着。
阿磐被审视得心里发慌,才回暖一点儿的身子与长睫一同,益发地战栗起来,被看得久了,忍不住脱口问道,“主人在看什么?”
好一会儿才放开手,顺着她的下颌往下去,顺手将她的大氅拢在了一起。
谁也不知道他在这一会儿的工夫里究竟都想了些什么。
片刻命道,“给她一口酒。”
阿磐想起,就在前夜,魏国的贵人曾也要她饮一杯酒。
酒能驱走这数九寒冬的冷,也能叫人思淫欲。
她记得饮了贵人的酒,呛得连连咳嗽,饮下去便红了脸,一颗心也就随之滚烫了起来。
一旁的人有些不肯,“那是主人的酒,主人怎能与一个......”
阿磐眼皮骤然一跳,下意识地攥紧大氅,腹中暗忖着,他大约要说,“主人怎能与一个营妓饮一壶酒。”
但年轻人冷肃着脸,蹙起的眉头叫他没有再说下去,原本苍白的脸看起来愈发没了血色,被气着了又咳了好一阵子,赶车的人连忙将持弓的人拽了出去,“孟兄!不要再说!”
原来持弓的人叫孟亚夫。
车里的人通身都是上位者的不怒自威,此刻只是一言不发,就令孟亚夫再不出声,低眉把酒囊递给了她,这一路就再也没有进过车舆。
阿磐抱着酒囊,初来乍到的,也不敢说什么话,只低低地喊了一声,“主人。”
这便依言仰头饮了下去。
中山的酒没有魏人的烈。
这一口顺着喉管吞咽,五脏六腑顿然都火辣辣的,辣完之后便开始暖了起来。
那年轻人又咳了几声,很快阖上眸子,恹恹地朝赶车的人命道,“走罢。”
外头的人低声应是,打马赶起了车来。
车轮子压得雪咯吱作响,骖马打着响鼻从小路奔走,偶有鸟兽被惊得四散逃开,车内却岑寂无声,阴沉沉的叫人害怕。
有大氅裹着,又有酒饮了,原本冻得冷硬的身子很快酥麻,不久就松快了起来。
阿磐知道马车不是白坐的,因而极有眼色,添炭端药,她做的比旁人还好。
她自小就是个无欲无求的人,也不指望什么富贵显荣,今时今日奢望的也只不过是一个安稳的归处罢了。
马车轱辘轱辘往前疾驰,阿磐掀起帷帘往外望去,三尺皑雪映得天地壮阔,这十里八外,渺无人烟,也不知到底要往何处走。
这一路上除了偶尔饮几口烈酒驱寒,便低垂着脑袋安静地待在一角,不去打扰到一旁的人。
心里的事满满当当,忍不住去想,怀王三年的这个冬天,怎么就那么冷呢?
她和云姜从灵寿一路逃亡,逃亡了一整个冬天,到了魏营又是三个日夜不得安枕,今日被驱赶着走了半日的山路,又逃了不知多远。
这一路疲于奔命,劳筋伤骨,奔得灰头土脸,活得战战兢兢。
可真是苦啊。
到眼下,人早就累极乏极,再没什么力气了。
可鞍马劳顿,也不能安枕。
将将睡去,又乍然惊醒。
见年轻人睁开眸子,不知何时醒了,正凝着她露出的小足微微出神。
一双赤着的脚在小铜炉的烘烤下已然缓出血色,蒙上了一层淡泷泷的粉。
阿磐脸一红,连忙把小足藏进了大氅里。
听那人问起,“何时进的魏营?”
阿磐老实回道,“三日前。”
三日之前,中山覆亡。
她低垂着头,生怕他问起营妓的事。
但委实也不必多问,这世上还有谁不知道,中山的女子进了魏营并没有第二条出路。
因而,一个做过营妓的人,在这气度不凡的主人面前,人顿时就矮了几分。
她心里惶然不安,紧紧攥着大氅,祈求他千万不要再问下去,也千万不要再问出似那贵人一样的话,诸如,“伺候过几人?”
一颗心怦然跳着,跳得七上八下。可依旧脸色苍白,白得像个半鬼。


不远处兀然传出一声凄厉的叫喊,声音极似云姜,阿磐极力压住要逸出喉间的哭声,闭紧眸子。
哀哉!
眼泪一滚,在雪里凝成了冰。
没有人能逃出魏人的追杀,她唯一的亲人云姜也已经死了。
只以为那寒光凛冽的大刀必然要砍下她的头颅,抑或要刺透她的心口,不曾想忽而一声惨叫,就要落下的大刀竟赫赫然顿在了半道。
阿磐蓦地睁眸,见一支羽箭直直地穿透了魏人的胸膛,那魏人瞠目结舌,身子一歪,霍地就摔下马去,喷溅了她一身的血。
下意识回头望去,隔着飞雪,见一驾马车就停在几步开外的距离,车外不过坐了两个男子,一身的斗笠布衣,似寻常的百姓装扮,看不清什么模样。
一人持缰,似是赶车的。
一人握弓,适才那一箭大抵正出自此人手笔。
余下几个魏人闻声打马奔来,远远地就开始大声暴喝,“大胆!什么人!敢杀我魏国将军!看斧!”
须臾的工夫,魏人那杀气凛凛的斧钺已然划破长空,呼啸着向她飞掷过来。
脊背一凉,阿磐蹒跚起身,本能地朝着马车仓皇奔去,“大人救命!”
只听“铮”的一声,车外持弓的男子一箭离弦,穿风破雪,魏人的斧钺便歪去了一旁,砰得一声坠进了雪里。
其余的追兵也都口中吐血,一个个狼哭鬼嚎地跌下了马去。
阿磐惊颤不已,匍匐在车前,“多谢”二字还不曾说出口,赶车的人却道,“你该谢的是我家主人。”
哦!
阿磐心头一暖,这是中山的乡音!
虽不知他们口中的“主人”到底是谁,但在魏地绝境遇见了同是天涯沦落的中山人,心中立时便生了几分亲近。
不必说此处距离魏营不过半日脚程,魏军若知道中山营妓全都被赵国兵马冲散,定然还要派人来搜捕。
即便不曾追来,她一人饥寒交迫,也走不出这冰天雪地。
阿磐心中敬畏又感激,因而伏在地上,朝着车里的人深深一拜,“多谢大人。”
良久都没能等来车里的人开口说话,这天地周遭一片岑寂,只听得见北风卷着雪呼啦啦地刮,刮了个不停。
天色阴阴的,这饕风虐雪还兀自铺天盖地下着,似是没个尽头。
西北风如刀割脸,她就在这风雪里微微发抖。等了好一会儿,才听见马车里的人徐徐问起,“是中山人?”
阿磐忍住周身的寒颤,连忙直起身来,“是,求大人阿磐回家!”
车门吱呀一声缓缓推开,阿磐仰头望去,见车内端然坐着一位十分儒雅的年轻人。
一身简朴的布衣掩不住周身的贵气,只是脸色十分苍白,没有几分血色,间或干咳几声,看起来身子并不算好。
但开口说话时声音是清润宽和的,“还不知我是什么人,就要跟我走?”
她压着声腔中的颤抖,“阿磐只知道大人是中山人。”
是中山人,也是救命恩人。
既是救命恩人,那便是自己人,是亲人,是家人,是在此时此刻值得托付的人。
那人笑叹一声,“中山已经亡了。”
是,中山已经亡了,因而她与姐姐沦落成了魏国的营妓,也因此险些死在魏人刀下。
她这一颗心啊惊惶不安,不知该说些什么话,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,然而对自己何去何从却又十分茫然,心里空落落的不知归处。
雪渐歇下,冻透了肌骨。
阿磐的一双葛屦早不知丢到何处去了,袍角裤管早就被雪水洇透,一双脚也早就失去了知觉。整个人全身僵硬,抑制不住地打着寒颤。
又是良久过去了,才听见车里的年轻人问,“上了马车,命就不是自己的了,你可还上?”
这时候,阿磐还不知道这句话的分量。
只想着,总得先离开这鬼地方,以后究竟会怎么样,那就等以后再说。
人又不是神仙,哪儿就能料得到以后呢?总之都是中山人,再坏都不会比魏人坏。
只要不去魏军,不做营妓,只要能安身立命,去做个清白的人,命是谁的又有什么关系。
车里的人有一双清冷的眸子,此时垂眸淡淡睨来,不说什么话,只等着阿磐自己定夺。
拉缰的人等不及,很快催促起来,“主人问你话,若不上,周某可就赶车了。”
话音甫落,这便扬鞭打起马来,辕马嘶鸣一声,刨蹬了几下蹄子,竟果真疾驰着走了。
怎么就走了呢?
阿磐方寸大乱,整个人已经是惊弓之鸟了,再来不及思虑什么,紧跟着就蹒跚着起了身,跌跌撞撞地朝着马车追去,“大人!”
魏国的鬼天气真是堕指裂肤,风卷着残雪铺天盖地地刮着,荒野里的雪总有膝头那么高了,她那一双腿就似灌了铅,抬也抬不高,迈也迈不动,脚也早不是自己的了,僵硬的似两块冰凉的石头,不过才跑了四五步,又被横在雪里的骸骨绊倒,噗通一下便栽进了雪里。
是,这中山与魏国的交界,打了好几年。
这数年曾死了无数的将士,这雪里也埋下了无数的枯骨。
阿磐在雪里挣扎大叫,“大人!大人救命!”
那人的马车早奔出了数十步了,没想到这时候竟应声停了下来。
阿磐鼻尖一酸,赶忙起身踉踉跄跄地追了上去,压着声腔里的颤抖,“大人!”
车里的人到底心软了,掩袖咳了几声,片刻丢出来一件大氅,这才道,“上车吧。”
阿磐再顾不得许多,赶忙拾起大氅裹住身子,一双手脚冻得发紫,紧紧抓住车轸想要爬上马车,然而身量不高,那梆梆硬的脚底板又打着滑,灰头土脸,十分狼狈。
前室坐着的两个人只是冷眼旁观,倒是车里的年轻人朝她伸出手来。
那是一只苍白瘦削的手。
原本养得似象牙一样,金尊玉贵的,连一点儿茧子都不见。
然后从手心到袍袖下的一段手腕,是赫然一道长长的新疤。
虽已结了痂,看起来仍旧十分可怖。


好在,他没有问这样的话。
他是个体面的人,他大抵也并不关心她有没有慰过军,他问的是,“见过你的魏人,多么?”
阿磐深深地埋下头去,低低地回话,“只有一位贵人,一位将军。”
那将军姓关,曾选中她进帐侍奉。
也许还有旁人,比方说第三日将她带走慰军的,但那个魏人大约已经死了。
那人顺着她的话问了下去,“什么贵人?”
阿磐老老实实的,“不认得,因蒙着眼睛,不曾见过贵人的模样。”
“旁人叫他什么?”
“都叫他主君。”
那人微微点头,若有所思,好一会儿才沉吟了一句,“主君。”
是了,主君,这样的称谓,中山国也曾有过吗?
阿磐不知道。
适才还疾驰的马车,也未曾留意什么时候就缓了下来,没有扬鞭打马的声音,车轮子在雪地里轻声地走,赶车的人和持弓的人好似在细听车里的问话。
那人又问,“那将军是谁?”
阿磐道,“只知道姓关,脾气很坏,旁的也不知道。”
那人的眸光几不可察地闪动了一下,阿磐便问,“主人认得那位贵人吗?”
还没有等来那人答上一句什么,赶车的人附在车门禀起了话,“主人,就要过宛城了。”
哦,过了宛城,也就到中山故地了。
从前被人驱赶着俘了过来,如今乘着马车,正大光明地回来了。
不不不,不算光明正大。
因了这一路走得心惊肉跳,经过了无数的关卡。
你瞧这魏地的边关,每每于山谷沟堑险要之处设有关卡,更不必说城门、关隘和桥梁。
因了几国交战,形势严峻,为防细作混入,但凡能走人的地方,均有巡卒候骑仔细查缉来往行人,盘查通关文牒。
凡行迹可疑者,不听辩白,不问缘由,悉数抓捕。
阿磐便亲眼见着没有文牒的人被守城的巡卒当场缉拿。
或被拦在关卡之外,或因拒捕被当场斩杀。
因而每经一道关卡,便似过了一回鬼门关。
只心惊胆战地蜷在车舆一角,一动不动,不敢出声。
若被魏人发现她是逃跑的营妓,必要抓捕归案,抑或送回魏营,抑或就地斩杀。
那人掀起眼帘,朝她抬起了手臂,话声平和温软,谦和有度,“过来侍奉,不必害怕。”
阿磐知道这车上三人有通天的本事,也笃定他们必能将她完好地带回中山故地。虽不清楚这凭信从何而来,但他们的主人只阖眸安稳地端坐车中,就让人无端地踏实下来。
阿磐忙挪到那人身边,搀着他的手臂,轻声问道,“阿磐会不会拖累主人。”
那人难得地笑了一下,苍白的脸上有她看得懂的悲戚神色。
都是中山遗民,因而她能看懂。
好在赶车的人有通关文牒,也能说一口地道的魏音。
遇到盘查的魏兵,只说是,“我家主人是大梁人,眼下病了,正要往北地求医问药,请诸位军爷行个方便。”
若有人推开车门查看,问起阿磐来,赶车的人便解释,“哦,这是主人的家奴,哑巴,不会说话。”
是,她只会说中山话,一开口便要露了这一行人的底。
过了宛城,天色将暝。
那人推开车窗,呛进来一脸的风雪。越往北走,腊月的雪便愈发地多了起来。那人因了这风雪的缘故咳着,咳得厉害。
外头的孟亚夫低声提醒道,“主人该进药了。”
阿磐应了一声,赶紧侍奉那人饮下汤药,
想去掩窗,却被那人钳住了手腕,那人神情凝重,问她,“你可认得这片疆土?”
阿磐呢喃低语,“是中山。”
她认得这条路。
她和云姜就是在这条路上拼命逃亡,亲眼看着魏人的铁骑斩关夺隘,也亲眼看见中山的兵马溃不成军,死伤殆尽。
那里曾经伏尸流血,饿殍载道。
恍惚间,又听那人问,“你可知道那雪下横着的,是什么?”
阿磐顺着那人的眸光往外瞧去,心里清楚他问的是什么。
是枯骨,是尸骸,是无人收殓的野鬼孤魂。
她轻声细语的,不愿勾起他们的伤心事,可自己也抑制不住地低低一叹,“是中山的兵马和百姓。”
忽而颈间一紧,那人倾身扣住了她的后颈,正色问道,“中山人,告诉我,你可愿做亡国奴?”
那人叫她“中山人”。
阿磐抬眸,见他眉心紧蹙,昏暗的天光下依旧可见眸正神清。掌心的疤仍旧粗糙不平,这粗糙不平便全都与她的后颈嵌于一处,真不知那里曾经是怎样的皮开肉绽。
那凛冽的风和逼人的朔气从窗中一寸寸地灌进来,那人的神情在冰天雪窖里便尤其显得悲戚。
阿磐忍不住想,面前的人,从前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?
那只手无意识地收紧,又陡然用力,压得她抬不起头来,她极力正视着那人的眼睛,想起了魏国贵人的话,“你不像个营妓。”
谁天生又是营妓,谁又天生愿做亡国奴呢?
亡国之奴,如丧家之犬,人人喊打,无处可奔。
阿磐答道,“不愿。”
不愿。
皮之不存,毛将焉附。
覆巢之下,岂有完卵。
那人长叹一声,掌心的力道松缓了下来,“那我带你去一个地方。”
阿磐问道,“去什么地方?”
那人眸色微深,定定地答道,“一个能让中山人站起来做人的地方。”
那是什么样的地方,阿磐没有再问下去。
只是隐隐地想起了那人最初的话来,“上了马车,命就不是自己的了,你可还上?”


阿磐惊叫一声,面具下那张脸啊,是她最熟悉的脸。
手一顿,匕首倏然停在半道,阿磐在仓皇之间骇出了一身冷汗,下意识地脱口而出,“主人!”
这不是魏王父,是她的主人萧延年。
脑中轰然一白,真是好大的一场骗局。
不,不是,这是一场专为她精心设计的考验。
没有什么魏国车驾,将军暗卫,也没有什么驿长卒夫,从上到下,从里到外,做的真极了,但什么都是假的。
也正是因了魏惠王的君命,这彻夜的烟花爆竹能掩住一切不寻常的声音,因而他们也才敢在昌城驿站大张旗鼓吧?
细细想来,就连第一回进魏营的中军大帐,不也被人上下反复地搜身查验过吗?
除夕的雪兀自下着,乍起的烟花在萧延年的脸上映出了晦暗不明的颜色,乍起,乍起又归于寂灭。
恍惚间听见外头的人轻笑,“一点儿小把戏都看不明白,能指望她干什么。”
又是陆商。
不,不是看不明白,不是因了她愚不可及,是因了她对千机门的命令言听计行,深信不疑,也是因了他们把这场戏做的实在太真切了。
她不曾疑心孟亚夫,不曾疑过萧延年。
就连陆商,也是没有疑心过的。
好一会儿才听见面前的人问话,“戴的什么?”
阿磐怔怔地垂头望去,哦,方才拉扯之中撕坏了半边袍子,白皙的颈间露出了一截红红的挂绳来,挂绳上一截断玉正悠悠荡着,荡出了胸口。
是母亲留给她的断玉。
那人垂着眸子,正无声地打量。
原来他方才停下,是因了这一截断玉。
阿磐仓皇掩住胸口,温静笑道,“是一块断玉。”
那人凝着那断玉,总有好一会儿了才问起话来,“可是捡来的?”
“不是。”
“谁给你的?”
“母亲留下来的。”
“你说你父亲是教书先生。”
“是。”
“教书先生,怎么会有这般贵重的玉器?”
阿磐摇头,“我不知道。”
外头烟花渐歇,那人静默许久。
在这许久之间,目光沉沉,面色冷凝,半晌不曾说话,不知到底在想什么。
便是一句话也不说,那上位者的威严气度仍旧骇得人如寒蝉仗马,不敢出声。
阿磐怯怯轻唤,“主人,你怎么了?”
那人,那千机门的门主,那中山国的君王,他冷冷地开了口,不带一分情绪,也不再提及断玉,问她,“为何不杀?”
分明在与她说话,整个人却都似在出着神。
怎么杀。
短刃在手里兀自发抖,却怎么都不会再刺出去。
湿漉漉的衣袍贴着身子,已经凉了下来,阿磐垂着眸子,喃喃反问,问自己,也是在问他,“阿磐......阿磐怎会杀主人?”
人还兀自怔着,又听面前的人责问起来,“你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人?”
阿磐抬眸,小心回道,“阿磐是中山人。”
可那人凉薄一笑,“你不过只是一把刀。”
阿磐心口一窒。
投死为国,以义灭身的道理,阿磐岂能不懂啊。
可听了那人说出“一把刀”这样的话,心里忽地翻江倒海的,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滋味儿。
她就仅仅只是一把刀吗?
那人继续说着,“命你刺杀,你便刺杀。今夜这里的人若果真是王父,你,已经死了!”
阿磐怃然,忍不住发起抖来,那一张脸在烟花下白得骇人。
她第一次与萧延年争论,也第一次说出了心中所想,她抬起头来,正色望着她的主人,“我不想做刀,我想做人!”
哪儿有人愿意生来就俯首为奴,到头来却成了一把用来杀人的刀呢?
可她的主人眉头一压,寒光乍现,扬手便甩过来一巴掌。
他用力极大,这一巴掌赫然将她扇到了地上,好一会儿过去半张脸都火辣辣的疼。
火辣辣的滋味过去之后,又酸麻麻的没了知觉,似是肿胀了起来。
腊月里的地砖冰凉刺骨,短刃远远地甩了出去,在地上咣当当响了数下,溅起清脆脆的声响。
也正因用力极大,他自己也压不住地咳了起来,咳了好一会儿才消歇下去,人笑了一声,也不知是失望还是无奈,“我亲自教你,偏你最不成器。”
是,都说她不成器,陆商也这么说话,但怎样才算成器呢?
磨牙吮血,杀人如麻,就算成器了吗?
那人命道,“捡起刀来,完成你今夜的使命。”
那人周身阴沉骇人,真叫人喘不过气来啊。
阿磐跪伏在地,“主人......阿磐不会弑杀主人!”
何况,他依旧是中山的君王呐。
烟花下那人面色晦暗,胸口剧烈地喘着,“捡起刀来!”
因气极怒极,故而又呛咳了起来。
阿磐忙爬起身,跪行上前小心为那人轻拍脊背,想去缓解他的干咳,可那人一把将她推去了一旁,“用刀!”
她跪伏在地上,“主人恕罪,阿磐无用,做不成细作......”
那人眉目疏冷,声腔凛冽,“那你能干什么!”
阿磐怔忪失神,她呢喃着,“阿磐想回家,想去找姐姐......”
她是个心软的人,天生不愿打打杀杀,哪里做得了生杀予夺刀尖舔血的事啊。
她这一生所求也不过是苟安一隅,做个山野村夫,求个片刻的安稳罢了。
那人冷笑一声,笑得凉薄,“国都没了,你哪儿来的家?”
覆巢之下,没有完卵,阿磐知道。
阿磐哀声求道,“主人留阿磐在千机门,阿磐就在主人身边侍奉汤药,阿磐什么都会做......”
门口的人“砰”得一下踹开门,苍啷一声拔出刀来,“敢忤逆主人,得问问陆商手里的刀答不答应!”
孟亚夫忙去拦她,“师妹!”
颈间一热,那人的手扣住了她的脖颈,就在她脖颈上摩挲一圈,扯出了那根红红的挂绳,“取下来。”
不轻不重地下了命,却不容半点儿反抗。
哦,那是断玉。
她记得在魏国中军大帐的那个冬夜,也有人这样摩挲着她的颈间,也摩挲着那截断玉。
眼泪在眸中团团打着转儿,阿磐握紧断玉不肯松手,低低地哀求,“主人......这是母亲留给阿磐唯一的东西了......”
然而那人似波澜不惊,却指间作劲,用力一拽,生生拽断了她的挂绳。
颈间登时火辣辣的疼,阿磐惨叫一声,眼泪刷地一下滚了下来。
脑中空白。
耳畔轰鸣。
喉间发苦。
心中生凉。
大抵勒破了皮肉,也揪断了长发。
那人睨着她的断玉,目光疏离的好似是个陌生人,好半晌才道,“连你父亲的罪,你都赎不完,还谈什么留在寡人身边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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