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闻声停住了,我喊出了我的决绝,“要么杀了我!
要么放我走!”
他背对我冷笑出声,“你是我救的,生是誉王府的奴才,死是誉王府的鬼魂!
放你回去?
等你再来取我性命么?”
“我从来没有想取你性命!”
我道出真相,“第一次在郊外树林,我接到的命令是暗杀誉王,我根本不知道你就是我师兄!”
“第二次,在酒馆,是我知道龙七要来杀你,我才追上他阻止,在酒中下蒙汗药,所以那日他才一直昏睡不醒,你捉了他,现在他的内力武功你也应该见识了一些吧,如果不是我给他下了药,就凭你们,根本就不是龙七的对手!”
“你说什么?”
申奕颂转身不可思议的看着我。
我怒视着他,“不信你就和龙七比比武功,看能不能撑过三招!”
“你说你回来,是为救我?”
他再次确认道。
忽而吹过一阵暖风,仿若试图融化我们之间的冰冷,风卷着残缺的梅花在我们身侧翻飞,万物静默。
我的右手几乎没有知觉,我攥紧了左手,紧的颤抖,用他曾对我说话的语气,一字一句的告诉他,“情深义重,错付!”
愤然转身,快步离开了他的视线。
越走越快,我索性奔跑起来,我想离开有申奕颂的地方,我想逃的远远地再也不要见到他,可我能去哪?
武功已废,他竟还囚禁我,囚禁在他叫做安宁院的笼子里,一生一世!
安宁院里的夜从来不安宁,我紧握梅枝,在月下舞剑,梅花狂落,树枝疯摇。
落花是他,刺!
圆月是他,刺!
浮云是他飞叶是他流萤是他,刺刺刺!
忽而忆起多年前在华山剑派,他握着我的手,嘱咐我这一招要把腰挺直了刺,眼中有泪,我却拼命不让它掉下来。
“平沙落雁,要把腰挺直了刺。”
身后,传来申奕颂的声音。
我猛地回头,乱花随风而去,我看到申奕颂在凝视我,往日他看我时,眼中有恒久不化的坚冰,此刻消融的成一汪清水,微波澜澜,连眉都柔和了。
一时间,仿佛时光倒流,一切又回到了我们两个都不谙世事的少年时代,他走向我,每一步都像轻轻踏在我心上,每一落都惊起一圈圈涟漪。
恍然间,他竟然已经站的离我这么近,口中的话带着责怪,却轻的不能再轻:“你一开始为什么不告诉我龙七的事?”
我苦笑,“你给过我告诉你的机会吗?
再说……”我颓然的垂下眼睑,“我是不是来杀你的,对你来说,重……”话未说完,我被他紧紧拥入怀中。
我整个人懵住了,自从申奕颂失忆以后,迎接我不是冷眼就是寒剑,即使有温存,不是我骗来的就是我偷来的。
他更用力的拥住我,不再给我思考的余地。
“手还疼么?”
他声音哽咽。
“疼!”
我泪如雨下。
他在我耳边一遍一遍的说着对不起,脸埋在我的颈窝里,有潮湿温热的泪从衣领渗进来。
他是在愧疚么?
我愣着。
我伸出手,一只左手,一只重伤的右手,紧紧的回抱住他,热泪夺眶而出,哪怕只是愧疚我也要,申奕颂给的一切,我杨雁沉,照单全收。
良久,我离开他的怀抱,思虑再三还是开了口。
“申奕颂,我想看看我龙七哥。”
他点头应允。
次日,书房。
申奕颂当着我的面,旋转博古架的花瓶,书案后的墙轰隆一声开了。
申奕颂站在门口,把手伸向我,我短暂的愣了一下,把左手放在他手里,手心传来久违的温度,恍如隔世。
他牵着我,走进了誉王府的密室。
上一次他给了我一颗假死药,这一次,他会让我见到我最想见到人。
密室底下很宽敞,幽深的长廊直通地牢,还没走到,就听见龙七哥暴怒的吼声,饭盒被摔出来,碎了一地。
侍从吓得连滚带爬跑了过来,看到我身边的申奕颂,赶紧跪下来,为自己的失态使劲磕头。
“放我进去吧。”
我对申奕颂说,申奕颂担忧的看着我,我笑着摇摇头,“没事的。”
于是申奕颂松开我的手,任由我过去。
我感激的看了申奕颂一眼,走进了龙七的牢房。
墙壁上铸了两条粗长的锁链,牢牢扣住龙七的双手。
龙七闭着眼,平复着方才因怒气而急促的呼吸,我轻声唤道:“龙七哥。”
龙七猛地睁开眼睛,蹙眉,怒气更盛,“杨雁沉!
果然是你!”
吼声如一波气浪向我袭来,我一懵。
见他坐在地上,我便蹲下来,心中羞愧,顺势直接跪在了地上。
“那日!
你是不是给我的酒动了手脚!”
龙七的眼睛瞪得浑圆,厉声质问我。
我跪着,“龙七哥,你听我说,申奕颂他是我失散两年的师兄。
我……为了阻止你杀申奕颂,我才在酒里下了蒙汗药,可我没想到他们会来……闭嘴!
夜傀的叛徒!”
龙七怒吼着逼近我的脸,双手带动锁链玲玲作响。
“龙七哥!
我保证,你很快就能回到夜傀了,安然无恙!
你信我……你这个贱货不要叫我哥!”
他打断了我。
我瘫坐在了地上,抬眼望着愤怒的,陌生的龙七哥,他的眼中……竟然有杀气。
他想杀我?
“杨雁沉!
你放着夜傀自由日子不过,要在王府给人做小妾,贪图富贵,出卖弟兄,你这个贱……”结结实实的一拳砸在龙七脸上。
是闯进来的申奕颂。
“如果你还想活命,就对我的女人放尊重些。”
龙七脸上的皮肤因为愤怒皱了起来,眼中像要溢出血,死瞪住申奕颂,“有种把锁链给老子解开!”
龙七愤怒的叫嚣着,“不把你砍的稀碎老子就不叫龙七!”
申奕颂背对他,拉起我,声音冷到极致,“命都在别人手里的人,没资格谈条件。”
他牵着我走出牢房,身后传来龙七的怒骂,“杨雁沉,你这个贱人!
云老大待你不薄,你没有良心!
你真贱!”
离开牢房,我像经历了一场狂风暴雨,失魂落魄的走在申奕颂身边。
他捡去我头发上的稻草,问道,“你怎么如此笃定,龙七能回夜傀,我可还没答应你放了他。”
我突然间就被拉回了现实,脚步变成沉重起来,该面对,怎么都还是要面对的,一时间长廊变得更长。
“因为……你想救李清清。”
我轻声说。
目光相遇,似乎我们的关系又回到了原点,围绕着一个李清清。
“如果我没有猜错,她口中那个红衣女人就是夜傀的雾罗姬,雾罗姬下的毒只有雾罗姬能解,正好,你手里有龙七,可以用来交换解药,也许,这也正是夜傀的意思。”
说完这些,我便不想再留在申奕颂眼前,我帮的是龙七,但我也间接救了李清清。
申奕颂却不让我走,一把把我拉了回来,“念九,谢谢你。”
我侧着脸,不看他,“不必谢我,我可不是为了你的清清,我是为了龙七。
快跟夜傀交涉去吧。”
我要走,申奕颂拦住我,“你还是不明白我么?”
我莫名有了火气,“你总说我不明白!
你到底让我明白什么……”申奕颂忽然捏住我的下巴,拇指一挪,我的嘴唇被迫微微张开,他侧头吻过来,我瞬间僵在原地,唇被覆盖,他湿热的舌轻而易举的闯入,侵城掠地中,是狂风袭过,摧枯拉朽了结了理性,又是春风徐来,千树万树梨花绽开般温暖。
我渐渐感到腿软无力,整个人瘫软地依附在他双臂之间,他的手却愈发用力的锢紧我的腰背。
辗转纠缠,大脑空白,想要挣扎,却只是慢慢沦陷进海里,海浪愈演愈烈,整个人越坠越深。
直到他的吻从强势转为温和,再到停下……申奕颂俯在我耳边,声音低沉,略带嘶哑,“这样,你能明白了么?”。
“这是我帮你救李清清的奖赏?”
我眼中氤氲着雾气,迷茫的望着他。
“念九,你还不明白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么?”
他捧住我的脸,一字一句认真的对我说,“我要你留在我身边,一生一世都不许逃。”
他离我很近,我的脸能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。
我动容,又靠近了些,下巴轻轻搭上他的肩。
也许从他决定让我假死开始,他对我就是不同的,也许他真的信过我,我却跑了,也许误以为我又要取他性命时,他真的痛心疾首,也许……他真有那么在意我,因为有一个李清清在,这一切都只能加上也许。
我闭上眼睛,心中酸楚,无奈地回答他。
“可是申奕颂……我只做唯一,不做其一。”
申奕颂闻言抱紧了我,“是我的错,我弄混了感动和感情。
这两年,我和清清错误的生活在一起,虽然相敬如宾,但是也清楚的知道我们之间少了些什么,我一直没有明白,直到那天,你拿着剑来杀我,我看到你的眼神,万念俱灰,我才开始明白,少的东西,在你这里。”
闭上眼的黑暗里忽而亮起光,心底仿佛有粉白相间的花竞相绽放开来,璀璨了一树,暖香漾开,阵阵袭人。
为了给我一个交代,申奕颂一纸休书,交代了李清清。
除去原本不应该有的妻的身份,李清清还是申奕颂的恩人,申奕颂向她许诺,一定会帮她解毒,并许她住在府里,给她一生安稳。
风水轮流转,我却并没觉得扬眉吐气,经历过这一切,我只是释然。
李清清不哭不闹的接受就接受了休书,异常平静,还建议申奕颂明媒正娶我,风风光光的和我成亲,做个名正言顺的誉王妃。
李清清的态度让我感到难以置信,而更让我难以置信的是,从第二天开始,李清清带着侍女前往金山寺,日日为我和申奕颂祈福。
偶尔能在门口看到李清清着一身素衣离开王府去金山寺的背影,落寞凄凉。
可想而知申奕颂对李清清该有多少怜悯和愧疚,这份感情,足够支撑李清清在他心里活过这辈子。
现在申奕颂要和我在一起,那我们两个就像是一体,也正因如此,他的愧疚也成了我的愧疚。
可我想不通,前一刻还想致我于死地的女人,下一刻就愿意成全我,甚至为我祈福。
这就是爱?
爱不是这样的,至少李清清的爱不该是这样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