爱恨都是互不放过。
我看着自己被白布裹缠的右手,多半是废了,恐怕……再也不能执剑。
我的刺客生涯,算是到头了。
如他所愿?
不,我不甘心,我只要闭上眼,就能看见到他的冷笑,他的声音仿佛就在我耳边,冷冷的对我说我是他随手就能捏死的废物。
于是伤好了没几天,我就从花瓶里抽了条梅枝,到院里用左手练习剑法。
剑,已经成为了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,除却用剑,我一事无成,可悲的是,我学剑十几年,到头来又要重新开始。
剑法可以重练,人可以重新相识么?
院中冰雪消融,白梅映着残雪,偶然有花瓣飘落,我把伤痕累累的右手举起来看,金雾透过指缝落入我眼中,哦……是春光啊。
竟然已经过去那么久了,我闭上眼,任和煦的微风吹拂我。
“夫人,您在做什么呢?
外边还是挺冷的,您还是回屋吧,伤没好透,小心着凉。”
小鱼在一旁说。
“申奕颂来过了么?”
我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多少遍问小鱼,她总是站在我这边的,不管申奕颂让不让她说,她总会偷偷告诉我的,可她也没给我想要的回答。
自从我醒过来,申奕颂再也没来过。
左手的梅枝挥动,我缓缓移动身体,一招一式,一如申奕颂多年前倾心所教。
早年师父驾鹤西去,偌大的华山剑派,我无依无靠,全凭师兄教着,护着,如果不是师叔,也许我俩现在还在华山的隐世深林里,相亲相爱,不知今世何世。
院门突然被打开,我手里的梅枝正好挥指门口,申奕颂立在我所指之处。
申奕颂,我终于把你等来了,我的手悬在半空定格着,却看清了梅枝尽头,他愠怒的脸,“毒,是不是你下的。”
他质问我。
“给谁?”
我反问。
我们对峙着,仇人相见。
他危险的眼中怒火摇曳,一字一顿,愤愤地,“王妃。”
我一愣,小鱼在一旁扑通一声跪了下来,焦急地高呼着,“王爷明察!
夫人近日都没有出过门,娘娘中毒怎么会和夫人有关系呢!”
我侧耳一听,转脸看向小鱼,“怎么回事?”
“夫人,昨日娘娘去金山寺祈福,回来就卧床不起,御医说是中了毒。”
我再看申奕颂,手中梅枝若是剑,我便不会放下,我恨他不信我。
既然申奕颂猜测是我,那便是我好了,谁让这世上,想杀李清清的人里,我当仁不让。
我释然了,粲然一笑,“是我啊。”
突如其来的寒风,彻骨的冷,是申奕颂闪到我面前,长剑指在我心口。
他眼里戾气逼人,一瞬间仿若万箭齐发,而我尽数承受,肝肠寸断,鲜血淋漓。
为了李清清,他会亲手杀了我。
我颓然叹息,低下头,凝视着剑尖,长长久久的凝视着。
森森的寒光在上面流转,它一定锋利的很,这样的剑,瞬间刺进我的身体,利落地切开皮肉,里头那颗没日没夜跳动的心脏一下子骤停,热血汩汩涌落一地,一切就都结束了。
我的命是你给的,现在,还给你好了。
我仰脸看申奕颂最后一眼,恋恋不舍地闭上了眼睛,冰凉的泪从眼角滑至我勾起笑容的唇角。
死寂。
我在等死,却等来申奕颂收剑回鞘的声音。
睁开眼,他已经看穿了我,眼中得到几分解脱。
“不是你。”
他下了结论,转身离我而去。
这场审判就这样结束了,我依旧是个局外人,“我多希望是我!”
我喊住申奕颂的背影,我苦苦维系的平静假象瞬间崩塌,我再也无法装作漫不经心,理智被击溃,我泪流满面,歇斯底里。
“我多希望我能下手杀了她,让你也能看着最爱的人死在你面前!
让你对我曾经的痛感同身受一次!”
申奕颂的身体僵了一下,背对我停住了,半晌,低声问,“那你为什么不下手?”
我苦笑着闭上眼睛,咽下满腹呼之欲出的委屈,声音哽咽,“为什么不下手?
我何尝不明白?
就算我杀了李清清,你也不会爱我。”
申奕颂沉吟道:“念九,你不明白。”
说罢,离开了。
他的背影模糊成泪眼里的一个点。
我不明白,他要我明白什么?
我站在梅树下,久久不能自已。
安宁院里的天很小,被屋檐勾勒的四四方方,日子却很长,一朝一夕够我回忆完全部的往事,我却始终不能明白申奕颂想要我明白的事情。
也许终有一天,我会在疑惑里安宁的去死,可是我多虑了,这次打破平静的不是我。
中午,我独自在房中用膳的时候,依稀听到了哭声。
推门出去,看到小鱼蹲在院子角落,头发被剪的齐耳,乱糟糟的蓬在头上。
她把脸埋在膝上,哭的小心翼翼,可能是怕吵着我,但习武之人向来耳聪目明,哪里会不察觉?
我把左手伸向她的头,轻轻婆娑着她的乱发,“谁做的?”
小鱼猛地抬起头,“夫……夫人。”
她急忙用袖子抹泪,“奴婢罪该万死,吵着夫人用膳了,奴婢这就走……站住。”
我平静的看着她,“告诉我。”
小鱼为难的望着我,咬着嘴唇。
“李清清?”
我帮她说出了这个名字。
小鱼沉默着,受不住我追问的目光,艰难的点了点头,而后赶紧解释道:“娘娘自从在金山寺中了毒,身体就开始出现各种异样,这段日子掉头发掉的厉害,所以才……所以拿我的人动手。”
我冷冷的接到。
“府里都传,王妃中毒与夫人有关,连王妃自己都这样说。”
小鱼委屈的流下泪来。
我转身快步出了门,小鱼急忙跟上来,“夫人要做什么!”
登门拜访!
当面对峙!
一进门,就看见李清清和申奕颂两人在用餐,李清清给申奕颂舀汤,脸上笑盈盈的。
见我进来,她的笑容顿时凝滞在脸上。
“念夫人急匆匆赶过来,有何贵干啊?”
“王妃借了我的东西,忘了归还。”
“何物?”
我一把将小鱼拉进屋里来,怒道:“头发!”
李清清脸色一变,申奕颂看到小鱼的惨状,脸色也沉了下来,侧过脸李清清怎么回事,她装作无辜,正要推脱,我快步上前,“既然王妃想不起来,我就亲自取回了!”
申奕颂一下站起来拦在我面前,“没规没矩!”
我冷笑,“规矩?
栽赃污蔑我下毒,随意用我的侍女出气就是王府的规矩?”
“清清!
到底怎么回事!”
申奕颂是第一次当着我的面对李清清大声说话。
李清清扭扭捏捏的站起来,委屈的看向申奕颂,“王爷,那日臣妾在金山寺,的确遇到一个红衣女子,又露肩又露腿,很是惹眼。
她带着面纱,说话妖里妖气,明明和臣妾素不相识,竟伸手摸了臣妾的脸,动作快的很,转眼就走了,那之后臣妾就中了毒。”
“那个女子的事你已说过,本王也在追查,可这些和念夫人有什么关系?”
李清清看向我,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,带着一丝狠厉,声音却婉转,“臣妾这几日细细回忆,那个女子的身形和妹妹十分相似,就连面纱上露出的眉眼,也一模一样。”
着重说的那句一模一样暗含杀机,她安得什么心昭然若揭,我紧紧盯着李清清的眼,她的目光丝毫也不闪躲。
此时此刻,我们两个,都想要了对方的命。
申奕颂并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暴怒着把剑架上我的脖子,而是面向李清清,低声问她,“那个红衣女子,是怎么摸的你?”
“啊?
嗯……就是这样……”李清清伸手正要摸自己的脸,申奕颂打断她,“摸我。”
我和李清清同时一头雾水。
李清清看申奕颂坚持,只好把手伸高了,向申奕颂的脸摸去,把那日场景重现。
完后,申奕颂对李清清说道,“你确定?”
李清清不明所以,点了点头。
申奕颂久久注视李清清的眼睛,看得她发了慌,忽然,申奕颂移开了视线,脸上甚是严肃,他拉过李清清,让她看向我的右手。
真相大白。
我严重骨折的右手,要如何灵巧的拂过李清清的脸呢?
李清清扑通一声跪在地上,泪流满面,“殿下!
臣妾……臣妾是看花眼了,臣妾记错了!”
她刚才笃定的样子我和申奕颂都看在眼里,现在的解释已经无关紧要了。
申奕颂对李清清冷言道,“下不为例。”
说完,转身便离开。
身后传来李清清的悲呼,“殿下!
殿下!
臣妾知道错了……殿下……”申奕颂始终没有回头。
我追了上去。
小鱼跟在我们后头,我想到她可怜的模样,头发,那是一个女孩子的脸面啊!
我的人就这样被李清清欺负,我就这样被李清清诬陷,他一句“下不为例”就能给抹了去?
然后假以时日,二人一日夫妻百日恩,重归于好,又置我于何地!
我忍无可忍。
追上他,站定了,喊住他的背影,“申奕颂!
你还要关我到什么时候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