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申奕颂……”我张皇地撞上申奕颂的冷眼,像坠入冰冷的湖底,浑身被冷刺穿透,不得动弹。
我的嘴唇在颤抖,脚步开始退后,“你怎么在这里。”
申奕颂的言语亦如眼神冰冷无情,“如他所说,情深义重……”他停顿片刻,眼中迸出悔恨,狠狠说道:“错付。”
如遭雷霆,我一腔血涌入头顶,我失控了,喊的歇斯底里,“你既然要她!
何必还来招惹我!”
用尽全力,我将手中的剑向申奕颂丢过去,“你的剑,还你!”
剑身在空气中旋转,呼呼作响,擦着申奕颂的飘飞起发梢正中他身侧的树干,他纹丝不动。
我几乎是逃走的。
落荒而逃。
马肚子被我踢出了血,发了疯地载着我疾驰如飞,这场逃离快得像离弦的箭,逆风狂乱,吹得我脑中一片空白,一如两年前……他坠下悬崖,我什么都不去想,顶着逆吹的山风爬上崖顶。
没人追上来。
马的呼吸渐渐平息,我的呼吸则犹如抽泣,一切都结束了,我该回到从前的生活,我却开始怀疑自己,在申奕颂身边走过一遭,我真还有回头路可走?
两日后,我回到了夜傀的临水楼。
一条精巧的镂花木桥横过泠泠水面,直通临水楼阁。
长廊回环交错,如柔绸裹缠。
飞檐如勾,尖利之势直冲天际。
楼上又有露台,帷帘掩映,朱柱雕栏外红梅吐蕊,冬日在此饮酒听琴,赏雾凇飞雪,雅致的很。
我信步前往,热泪盈眶,口气故作轻快:“我杨雁沉杀回来了!”
顶楼有一红衣男子乘轻功飞来,俊秀的脸上满是惊讶,一双眼,泪光粼粼。
声音颤抖,“杨雁沉!”
头有些晕,莫非是夜傀防敌的迷魂香换了新的?
我抬起迷迷糊糊的眼,咧嘴一笑,“云桑,我没死。”
云桑眸光颤动,好像生怕眼前的是一场梦,小心翼翼的伸手想要触碰我。
手指还未触及我,我就昏了过去倒在他身上。
半睡半醒间,似乎有温热的东西贴在唇上,接着,一颗微苦的药丸便滑进我的喉咙。
淡淡苦涩在口中扩散开来,毒性也渐消了,我醒过来,只见身侧无人,窗户兀自摇晃,是风么?
我揉着太阳穴坐起来,环顾四周,这是整个临水楼最具神秘气息的一层,异香缭绕在暗红色的房间里,光影摇动,曼舞的红纱帘里隐隐透出一个窈窕人影。
我冲那人影唤了声:“雾罗姬!”
“醒了?”
雾罗姬一把掀开红纱跑过来,“死丫头!
云老大把你抱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受了伤,担心死我了!”
我笑着拉拉她的手,眼前人,烈焰红唇,一席红裙大胆露出蝶翼般的锁骨,裙摆高开叉,修长的腿岁随走动若隐若现。
“他人呢?”
我问。
“刚才还在这儿守着呢,谁知道上哪儿去了。”
雾罗姬掐掐我的脸,狐狸眼里泪光涌动,“我们还以为你被申奕颂那个狗王爷杀了。”
见我低着头,雾罗姬关切的问,“雁沉,怎么了?
心事重重的。”
我学着雾罗姬那憎恶的口吻问道:“你可知申奕颂那个狗王爷得罪了什么人?
是谁找云桑派人杀他的?”
“你打听这个做什么?”
雾罗姬脸上不动声色,腰身一摆,靠在贵妃榻上,垂眸不答。
夜傀有规矩,派出去的刺客不得知晓背后雇主的身份,但我深知,对于擅长收集情报的雾罗姬来说,这世上没有她不知道的事情,只有她不想知道的事情。
我故作委屈,绕过耳边头发,“姐,我在王府的时候,常有刺客夜袭,有的不仅是冲他去的,而是针对我。
那时我受了伤,又不能使剑,有几回差点伤着我,所以我想,总不能是老大派的人吧……当然不是老大了!”
雾罗姬坐起来,急着替云桑抱不平,纤指遮在唇边,小声继续说道:“申奕颂放出你死了的消息以后,云老大傻了一样,说你死不了,派了一个又一个刺客去王府,自个儿天天坐在屋顶上等你回来,望眼欲穿啊!”
看来要杀申奕颂的,绝不止是云桑。
雾罗姬见我沉思,手抚上我的肩,眼中闪着自信的光芒,“放心吧雁沉,那人虽是个人物,要是再敢对你动手……”雾罗姬勾唇一笑,千娇百媚又暗含杀气,红唇微启,缓缓道:“我定毒死他。”
入夜,月上飞檐,给临水楼朱红的围栏上染就一层寒凉的皎白。
帷帘卷起,镂花铜炉里香烟袅袅,迤逦不绝。
云桑独自坐在露台上抚琴,红袍接地,月色下依稀可见布料上绘着墨梅。
我靠在门边听,他的琴音不加吟猱,清幽干脆,散入习习夜风中,更添萧瑟之意。
一曲终,我走向云桑,坐到他旁边。
“云桑,我好不容易回来,你也不跟我说话,自个儿坐在这儿弹琴,不欢迎我回来啊?”
我将他上午落在我床边的扇子还给他,扇骨是锋利的刺,那是他的兵器。
云桑轻笑着,眼中有精明得意的光一闪而过,缓缓道,“反正我也不会再给你安排任何任务了,以后有的是时间说。”
什么意思?
那我岂不是成了夜傀的废人?
我错愕的看他,但是他的表情,不像在说笑,目光流转之时,我突然发现临水楼前的红梅不见了,今早还看见呢!
我睁大眼睛在夜色里找寻,只看到一个矮矮的树根,云桑见我吃惊,道,“中午龙七用开天剑劈碎了。”
开天剑!
我又惊又喜,龙七终于练成了开天剑么?
相传此剑法有盘古开天辟地之势,剑气所到之处如摧枯拉朽,内力再深厚的人也难承受一击。
因此练成开天剑者,天下再无敌手。
想到龙七哥变得这么厉害了,我也为他高兴。
“太好了,明一早我就看看龙七哥去。”
“等他回来吧,我已经派他出去了。”
云桑对我说,笑得有几分傲气,“这次告诉你也无妨,我派他去誉王府了。”
“高不高兴?”
云桑得意的问我,眼睛看向远处,目光渐渐透出杀气,“申奕颂活的太久了,等的我已经不耐烦了。
所以龙七练成了开天剑,我便一刻也不想再等了,我恨不得立刻见到申奕颂的首级。”
我哑然,一时间不知所措,眼睛投向那棵碎成渣子随风归无的梅树。
它的根呈现向四周炸开的形状,梅花凄凄惨惨撒了一地,可想而知它身前遭遇了怎样的暴击。
我心中一阵战栗,好像看到了申奕颂在龙七剑下碎的血肉模糊,随风归无。
我呆望着梅树根,“龙七什么时候去的?”
云桑以为我是错过了和龙七告别而不高兴,安抚道,“走了都有三个时辰了。”
他比我快三个时辰,如果我快马加鞭,不眠不休,兴许追的上,“时候不早了,我回去睡了。”
我顺手撩过耳边的头发,和云桑道了别,匆匆离开。
我回屋换上夜行衣,到雾罗姬那里求了份强效蒙汗药,又跑到马厩去牵马,我慌乱的,急不可耐的,一步不敢停歇,全然不顾其他。
“杨雁沉。”
我猛地回头,“云桑……”云桑从马厩暗处走出来。
他插着双手,一副万事了然于胸的模样,“你撒谎的时候,喜欢撩耳边的头发”。
“怎么?
做了两月的小妾,对他动了真情了?”
云桑质问我,一双长眉微微挑起。
我的手握紧缰绳,“我没有!”
我的眼睛在他的凝视下闪躲,“申奕颂他……他救过我的命!
我不能让他死,我必须去阻止龙七。”
“他待你好么?”
云桑扯动嘴角笑着,带着挑衅,狭长的凤眼里隐含杀气。
我的脑海里浮现出过往的一幕幕,寒夜里泼醒我的冷水,他为李清清弃我而去的背影,他的人一个个死在我剑下时瞪大的双眼,还有申奕颂看着我,深恶痛绝的眼神……我用力点点头。
好或不好,我又能怎么办,申奕颂不可以死,我绝不许他死!
云桑先是一愣,而后脸上浮现难以捉摸的笑意,“可是怎么有人告诉我,你是杀了他的人逃回来的?”
我紧咬下唇,浑身僵住。
“云桑,无论如何,我欠他一条命,现在我去拦住龙七,就当和他扯平了!”
我看着云桑的眼睛,一字一字坚定的说,亦或者是恳求,“放我去吧!”
云桑沉默片刻,口中冷冷的吐出两个字,“求我。”
我不加思索,“求你!”
云桑眼中明显一颤,抿着唇,一时竟不能言语,却心有不甘,决绝地命令道:“跪下求我。”
短暂的安静。
他看惯了我骄横的样子,所以不断试探我的底线,可他不知道,对我来说,申奕颂就是我的底线。
云桑像在和他自己打一场赌,可既然是赌,那就有赢也有输。
我松开手里的缰绳,错开一步,扑通一声跪了下来。
在他错愕的眼神里,我跪着,一寸一寸蹭到他的脚下,仰起头再次卑微地说,“求你。”
云桑低头注视我,忽然颓然地笑了,刹那间失了神采的一双凤眼慢慢泛红,再也无法支撑住他云淡风轻,他整个人落魄地摇摇欲坠,言语颤抖,“那个不可一世的杨雁沉呢?
她死在王府了吧?”
对不住,云桑。
我站起身,要骑上马,云桑再次叫了我的名字,“杨雁沉。”
“我会让你看清申奕颂,心甘情愿的回到夜傀。”
云桑的眼中有我看不懂的坚定,我无暇顾忌,策马,扬尘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