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见到姜冉,是在父皇为我们举办的及笄礼上。
宫宴盛大,大夏的达官贵人皆来赴宴。
姜冉已经成为了国师最宠爱的弟子,琴棋书画样样精通,一卦千金难求,被称为神女。
今夜姜冉一袭素雅白裙站在人群中,眉眼如画,肤若凝脂肌如雪。
围在姜冉身边的人恭维着她:“臣女早就听闻殿下是我大夏的第一美人,今日总算能亲眼目睹殿下的美貌,当真是宛若天仙。”
“殿下的肌肤是如何保养的?
白嫩细腻,仿佛上好的羊脂玉。”
“咦?
那不是常乐公主吗?
怎么变成……额,这幅模样?”
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。
在边疆待了九年,皮肤变得粗糙暗沉,练出了一身肌肉,魁梧英气。
姜冉也看见了我,款款走来,虚情假意的关心:“听说姐姐幼时跟姑母去凤城避暑,谁料一病不起,在那里整整修养了九年。”
“按理说,应该柔弱不堪,怎变得如此膀大腰圆,竟半点不见女子温婉?”
姜冉靠近我,小声嘲讽:“姐姐你现在这个样子真恶心。”
“恐怕这辈子都嫁不出去。”
“不劳妹妹费心,你还是多关心一下你自己吧。”
我意味深长一笑。
今夜就是你噩梦的开始。
姜冉见我没像她上辈子感到羞耻自卑,眼里的不甘转瞬即逝,偏了一下身子,遮挡住后面人的视线。
同一时间,抓住我的手。
“姐姐你怎么推我……啊!”
我用力一挥。
原本要假摔的姜冉,这下结结实实的摔在地上。
“哎呀妹妹!
姐姐只是想跟你亲近一下,谁曾想你如此弱不禁风,轻轻一碰就倒了!”
我故意提高音量说着,扶起地上的姜冉。
恰好这时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。
“皇上到——”父皇走了进来,鬓角斑白,比九年前更老了。
“方才殿内是何人在大喊大叫?”
姜冉正要告状,我却抢先一步开口。
“常乐见过父皇。”
“不知道是不是多年未见感情生疏了,常乐想抱一下妹妹,她也不愿意。”
我委屈道。
配上一身腱子肉,多少有点糙汉强行装可爱的感觉。
父皇不忍直视,移开视线:“常乐你怎么变得像个男人。”
明明小时候白白嫩嫩,像个年画娃娃。
“父皇你也嫌弃常乐……”我扁起嘴,快要哭了。
“没有,父皇只是……一时看不惯你现在的样子。”
父皇不自然的挥了挥手:“去殿前等着开礼,都别再门口站着了。”
被我这么一搅和,姜冉失去了告状的机会,憋屈的去了她的座位上。
随着父皇为我和姜冉开礼,一系列繁琐的流程过后。
礼成,父皇宣布开宴。
姜冉还在记恨刚才的事,假笑的望着我:“据说姑母曾经一舞引得无数男儿为她倾心,姐姐跟着姑母学习了这么多年,想必也得到了姑母的真传吧。”
我这身材跳舞,姜冉分明是想看我出丑:我却一脸宠溺:“妹妹想看,姐姐跳便是了。”
“不过姐姐只会剑舞。”
“父皇,常乐可以借把剑吗?”
“准。”
太监很快取了一把剑回来。
我拔出剑,纵身一跃落入中央的空地。
剑芒如游龙,蜿蜒在我周身翻飞时而响起的剑鸣,凄厉绵长,似在诉哀。
父皇的脸色逐渐变得难看。
直到一舞结束,我抬手挥袖。
铮——长剑稳稳插进太监手中的剑鞘。
“好!”
身着墨袍的俊雅男子为我鼓掌。
正是当朝最年轻的丞相,魏明朝。
“常乐殿下的这一舞气势磅礴,让臣等佩服不已。”
听到魏明朝的夸赞,姜冉气的表情扭曲一瞬,当即装模作样掐算。
“父皇,殿内突然多了一股很浓的阴气,平安怀疑是有人故意在引阴魂。”
父皇身体一僵。
我笑着看向姜冉:“妹妹果真是学得了国师的一身本事,连阴气都能感受到了。”
“此舞确实名为引魂舞,是姑母为死在战场上的大夏军而创。”
“每次大获全胜,姑母都会在军中跳起此舞,指引死去的将士们回家。”
“父皇,你不记得我大夏的引魂舞吗?”
父皇眼神闪躲,不愿提起过往,岔开了话题:“赏万两黄金。”
我行礼谢圣恩,掩去了眸中的讽刺。
引魂舞代表着姑母。
而姑母,代表着父皇最为卑鄙肮脏的一面。
那年父皇刚登基,皇位不稳,内忧外乱。
还是长公主的姑母,褪红妆穿盔甲,带兵赶往边疆平息战乱。
即使姑母从小习武,也多次九死一生。
姑母为父皇守了整整三年的边疆。
父皇却怕姑母功高震主,安排刺客废了她的双腿,借机要回了兵符,又把她赐婚给一个药罐子侯爷。
不出一年,侯爷病死。
姑母背负的瘸子残废标签,又多了一个克夫的名声。
事后父皇又表现出慈兄,装模作样关心姑母。
何其恶心。
姑母今夜没有来参加及笄礼,是因为双腿每到阴雨天就会疼痛难忍。
刚好大夏最近进入梅雨季。
她在府上痛的起不来床,父皇你可曾悔过?
我不动声色回座,抬眼蓦地对上姜冉的视线。
没出丑,还得了赏赐,姜冉恨不得吃了我。
一直瞪我瞪到了宴会结束。
临走前,恶狠狠地朝我低声道。
“你给我等着姜曦!”
“我早晚会变得比你更加优秀!
明朝哥哥也只会是我的!”
我不以为意。
一个垃圾而已。
你要就要呗。
反正我打死不要。
独自走出宫。
门外停着一辆黑檀木打造的马车,隐于夜色之中。
我掀开车帘走上去。
沈青舟懒懒的倚靠着矮桌而坐,面容温柔清隽,脸色却苍白的要死了一样。
“你怎么来了?”
“怕有人欺负你。”
沈青舟低声咳嗽着,为我倒了杯茶。
我顺手拿起榻上的外袍,披在他的身上。
“再裹一件,显得你身体更不好了。”
“……你蹭掉我脸上的粉了。”
我垂眼看去。
手背沾染了些许的白粉。
尴尬的收回手,小声嘀咕:“谁让你身体倍棒,装不出来孱弱的样子,只能靠化妆来装病秧子。”
姑母怕父皇会连她的孩子都不放过。
沈青舟一出生,姑母就对外宣称他是个病秧子。
实际这厮的身体比我都好。
一拳能打死一头牛。
我坐在矮桌的另一侧喝茶:“都准备好了吗?”
“嗯,等为我娘亲报完仇,我们就回凤城好不好?”
我点头,却没应答。
挑起侧窗的帘子,视线落在了树上的乌鸦上。
“叫的真够难听的。”
嘶哑凄凉,仿佛人在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