男女主角分别是秦凤药常云之的其他类型小说《小说三年大旱,我把自己卖给了人贩子秦凤药常云之全章节免费阅读》,由网络作家“芥末辣不辣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世道不公啊,她暗想着,明明常家那么忠心皇上,却被打成谋逆之罪。明明自己先入府,夫人却将小姐托付给凤药。也幸亏托给了凤药,事实证明,自己是不如凤药机灵的。若将小姐托给自己,连府门她都走不出去,别说安全带到青石镇了。她无声流着泪,任由眼泪顺着脸流入耳朵里,回想着自己一路经历的苦楚,难道上天真的不给她活路吗?她这样因循守规之人,上天为何给她如此残酷的考验?凤药睡得香,她轻轻起身,穿好鞋子,走到柴房门口,把一段麻绳挂在房梁上,将脖子伸进绳圈里。“死在此处,可想过我怎么处置你的尸体吗?”“想过仵作验尸时,我怎么解释你是个女人吗?”“你由何处来,去住何处,为何死在我家,我怎么说?”胭脂没有转身,她听着凤药一连串的诘问,痛苦地捂住脸,蹲下身蜷缩着...
《小说三年大旱,我把自己卖给了人贩子秦凤药常云之全章节免费阅读》精彩片段
世道不公啊,她暗想着,明明常家那么忠心皇上,却被打成谋逆之罪。
明明自己先入府,夫人却将小姐托付给凤药。
也幸亏托给了凤药,事实证明,自己是不如凤药机灵的。
若将小姐托给自己,连府门她都走不出去,别说安全带到青石镇了。
她无声流着泪,任由眼泪顺着脸流入耳朵里,回想着自己一路经历的苦楚,难道上天真的不给她活路吗?
她这样因循守规之人,上天为何给她如此残酷的考验?
凤药睡得香,她轻轻起身,穿好鞋子,走到柴房门口,把一段麻绳挂在房梁上,将脖子伸进绳圈里。
“死在此处,可想过我怎么处置你的尸体吗?”
“想过仵作验尸时,我怎么解释你是个女人吗?”
“你由何处来,去住何处,为何死在我家,我怎么说?”
胭脂没有转身,她听着凤药一连串的诘问,痛苦地捂住脸,蹲下身蜷缩着身子,呜呜哭起来。
“姐姐并未做错任何事情,为何用死来惩罚自己?”
胭脂泣不成声,胸腔里有一只利刃将五脏绞碎,她如受伤的野兽跪在地上嚎叫,拼命捶打自己的身体。
凤药等她发泄完,平静地走过去蹲下身,将她用力揽在怀里,按住她的脑袋低声在耳边说,“你没做错,错的是这个世道。”
“要死,我也当死,可我偏不死。”凤药喃喃说道,似安慰胭脂,也似宽慰自己。
不多时,胭脂从她怀中挣脱出来,理好衣服,对着凤药磕了个头,“自今日起,你是我的救命恩人,但凭差遣。”
“去见见小姐吧。”胭脂起身拍打干净衣服,面色如常。
三人相聚,一夜倾诉。
胭脂说那日官兵锁拿常府所有人丁,她是被抄家的御林军从床上拉起来的。
跪在院中,才知道小姐与凤药跑了。
常府有几百口人,队伍拉得极长。
大家过凌水桥时,胭脂自队伍中跑出来,跳进刺骨的水中,游走了。
她在城里躲了多日,并没得到一点小姐的消息,又有传言说在凌河找到一只小舟,上面丢着绣鞋,还在水面上打到小姐穿的披风。
传言说小姐带着丫头投水自尽了。
“我不信,凤药绝非能自尽之人。”胭脂认真地看了凤药一眼。
她猜测两人无处可去,定是来了青石镇,便跟着寻过来。
“那你是怎么过了野人沟的?”小姐问,“我们过得可难呢,多亏凤丫头瞒天过海。”
胭脂愣了,凤药极自然接过话头,“她扮做男子,身无分文,也就过去了。”
“哦哦,那就好,万不可做女子装扮,那些土匪无恶不做的。”
小姐拍拍胸口快活得吐了下舌头,见到府里的老人儿,如见了亲人。
凤药与胭脂对视一眼,她已决定将这秘密烂在心头。
一大早,胭脂让凤药先去休息,由自己做粗活,等客人上门,凤药再起也不迟。
凤药有个相熟的客人。
对方帮他打听过常府情况,还在王二挑衅时出言阻止,是个极稳重的人。
她托对方再办张路引。
客人拍着胸口满口答应,“现在的官府,只要付钱,没有不给办的,真真有钱能使鬼推磨。”
凤药付了对方整整三两银子。这是她一个大钱一个大钱攒起来的。
胭脂有了新身份,凤药在外称她“小叔”,胭脂行事沉稳,颇有长辈的架势。
胭脂在二院楼下搭个小床,守着小姐,也让凤药放心不少。
“回府!”青连挑开帘子喝了—声。
“我需回去拿药箱,还要准备些药材,你先回去,记住不可给他吃喝任何东西。”
“为何。”
“我的药虽管用,却十分疼痛,严重时会让人失禁屎尿齐流。”薛大夫—派云淡风轻。
“你我同为男子,本人说话直白些也无妨吧,到时还请小官人打打下手。”他重重咬着“男子”二字。
车驾绝尘而去,留下凤药—人在扬起的灰土里发呆。
凤药驾车去了小姐同自己逃走时去过的荒地,在坟洞子中找到点翠头面。
直接置于车中她始终不放心,还是将首饰盒粘在车底板上才作罢。
胭脂心神不宁,将挖了几铲的坑弃在那里,走到凤药房门前,推开条门缝,—股气浪涌出,熏得她退后几步。
她几乎以为男人已经烂在房里了。
拿湿毛巾捂着口鼻进去看了—眼,那人面孔泛着黑青,不似活人,使手探探鼻息,又探不出什么。
只得薅了根鸡屁股上最轻的绒毛,放在男人鼻下,绒毛还有轻微颤动。
男人只余—口气吊在那里。
中午忙完那阵生意,大牛过来了,提着酒糟放在院中。
盯着那大坑问胭脂,“请问秦家小叔,挖这么大的坑做什么用。”
“春生兄弟去了哪里,今天—整天都不见他人。”他又问。
胭脂因大牛说出小姐的事,—直耿耿于怀。
虽然也借他家躲过官兵,终对他没好感,爱搭不理。
“做些泥砖好加高院墙,我侄子没规矩,总垫了石头越过院墙和你搭腔,要么就翻墙越院的。”
“知道的说咱两家儿关系好,不知道的只会说我这个长辈不会教导侄子。”
她阴阳怪气,墙高已是—人多高足够用,大牛很爱在那边露个脑袋招呼凤药,胭脂烦得很。
难道对方不知道院墙是干什么用的?
这么随意搬砖偷窥不如拆了墙,大家做—家子算了。
她顶顶讨厌没规矩的行为。
说了两句难听话出口气,心下舒畅又带出笑脸,“多谢大牛兄弟送来的酒糟,杀猪时放心好了,定将最好的留给你。”
大牛讪讪地走开了,走两步又扭头看看凤药住的厢房。
回青石镇时,凤药将马儿打得起飞,拉着空车可劲跑,耽误—晚,不知家中如何了。
到了天擦黑她到了镇上,先将车子还了,拿着首饰盒又去郊区,进入石林。
石林很阴森,平时连樵夫都不来此地,偶尔几声鸟叫,惊得凤药起—身鸡皮疙瘩。
她找到黑马,打马回了家。
胭脂见她,欢喜得跑去拉着她的手责怪,“怎么才回?我以为……”
凤药将首饰盒子递给她,“快去放小姐楼上,放好。”
胭脂打开看了—眼,惊呆了,凤药推她,“快去,晚会我还有话同你与小姐说。”
她急匆匆回了房,看了男人—眼,心下懊恼,觉得自己晚了。
探不到气息,也听不见心跳,她—路赶车赶得车都快散架了,骑马也骑得飞快,还是来不及了。
她呆呆坐在—边,想到人死需换件干净衣服,擦洗—下。
绞了温毛巾,那男人本就穿着自己不合身的衣衫,露着胸膛,擦起来倒也方便。
凤药边擦边念叨着,“你命怎么这么不好?我已经尽力,也请了薛大夫来,你就这么急性子,那边有亲人等着吗?”
她又给男人擦脸,“你瞧你,长得还挺俊,看着也有把子力气,若活着,给我当个伙计—起把店开大,多赚点钱。分你—股也不是不行。”
凤药赶紧扶起她,她又说,“这次多亏邻居相帮,本来我是不服的,只觉得一切祸事皆为他多嘴而起,还想着报复他一下,是我错了。”
凤药三人转炉而坐,她挑挑眉道,“我看这事,没完。”
门口响起拍门声,胭脂去应门,拿着个信封回来给了凤药。
里面只有一张纸条,上书“要查原籍”。
凤药心下感激,知是那位接了银的官爷通风。
说明他并没有完全相信凤药并小姐是无辜的,也或者,他跟本不在乎,受了她的钱财,通风也是回报。
“还好是个糊涂小官。”凤药烧了纸条,只希望那边村子同她家一样,早成了空村。
“怎见他糊涂?”胭脂问。
“我与小姐来青石镇的时间太巧合,恰是常家落难第二天。第三天便搬到这房子里,稍微操点心就能查得清。”
“那个时间落脚的人就那么多,一一排查清楚,我与小姐年纪最符合,再找个婆子验了我的身子,怕是插翅难飞?”
胭脂拍着胸口,点着凤药脑袋,“多亏多亏,那小官没你这么精明。”
“他未必不精明,只不过现在为官都是这样糊弄,他又何必劳动自己,查不出就算了,查出来功劳也不是他的。”
“我猜他连缉拿令都没细看过。”
“也由此可见上梁不正下梁歪,官府烂到根儿里了。”凤药拨弄着火盆无所谓地说。
小姐瞧着凤药,不似生气,“那爹爹也是这样吗?”
“老爷是大员,皇帝眼皮子下面做事,他为人又在意官声,想来不会,唉,我也不知道。”
没几日,一大早头锅汤刚熬好,香气四溢,只听一声招呼,“好生意呀,春生兄弟。”
凤药抬头,自缭绕的雾气中看到那天的小队长来了。
她脸上堆了笑,打了碗汤,“官爷这么早来捧场?”
“都是乡邻,我家就在这条街前头,鄙姓王,看得起我称一声王哥就行。”
“那我不客气了,王哥。”她端着满满的汤碗,里头的肉多得冒尖放在王哥面前。
自已顺势在他身边坐下来,那人喝了一大口汤赞道,“好汤。”随即放低声音,“东营村调查下来了,兄弟你无事在身。”
他挑了一筷子肉,看了凤药一眼,“你秦家在东营那边可是大家族,春字辈的兄弟姐妹二十几个,只现在离散了,家中不余几人。”
凤药低眉顺眼笑着,心放下来,“兄弟是良民,在此间只为寻亲,赚够盘缠还要继续走的。”
“呵呵。”王哥笑着瞧她一眼,“良不良不知道,只知道老弟来的太巧,咱们不得不跑这一趟,你忙去吧,哥哥就是来告诉一声。”
两人都了然,凤药这套说辞和来路有极多漏洞。
他吃完,凤药又打包一份,说什么也要他带回去给家中母亲。
原来,当日他带队走后,凤药已向大牛打听清楚这人背景,包括住哪里,家中还有何人,在镇上为人如何。
王哥眼神带着赞许夸凤药,“你这小兄弟太会为人,前途不可限量。”
吃罢饭,王哥擦擦嘴提了一句,这几日都来不了,衙门有事要忙了。
她将这事告诉了小姐和胭脂,让两人放心。
她自己则为夫人心思缜密程度喝了声彩。
办个假路引,对她来说易如反掌,能将事情细致到这种程度却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。
她挑了离散的大家族,也真有秦春生秦春和两人,这身份经得起查验。
那姐弟俩该是不在人世了,她二人才得以顶替这身份。
凤药虽心中大骇,表面仍做若无其事,请这客人连喝三日免费羊汤做为答谢。
他倒不好意思,“你这小哥也太够意思了,你生意本就利薄,还这样请客,你托的事,皇城中无人不知,一打听就知道,不费钱不费力的,哪里好意思。”
凤药心中巨痛,不能言语,只管大碗盛汤与他。
“小哥儿真是实诚人呐。”他笑呵呵同旁桌的人说。
这大哥介绍很多新客人来,生意一天好过一天。
凤药心底压着大石头,不知如何向小姐开口。
此等大罪,常家几百口,除了家中看家护院的狗,一个不落全下了大牢待审。
拖了一些时日,那客人特特又跑来告诉,“听说有一个哥儿没押进去。”
“是位哥儿?还是位姐儿?”凤药打叠起精神。
“我特特问过,是哥儿!还说是宫中有贵人庇护。”
“常家与你什么关系?如今风头正紧,若是亲戚,还是不要沾染的好。”客人劝诫。
“他姓常,我姓秦,原是沾着拐弯抺角的乡邻,想着投奔富贵,进不去皇城,就想打听一下,看有没有路走。”秦凤药勉强笑着解释。
思来想去,秦凤药还是决定先不告诉云之。
与凤药一墙之隔,住着酿酒的一家三口,他家儿子大牛十六七岁,与凤药很快相熟起来。
他喜欢来喝汤,每来凤药便送他一牙儿饼,不叫他再多破费。
她原意是想打点好乡邻关系,毕竟自己是外来的。
吃过几次,大牛说告诉过父母,不能总白沾凤药的光,要将家中酿酒余下的酒糟赠给她。
东西喂猪极上膘。
近些日子,总有流民经过,凤药央大牛找只小土狗来看家。
他祖辈都在青石镇,与这里许多人都沾了亲。
上午求了他的事,下午他便抱来一只小黑狗,刚睁开眼睛。
凤药喜欢得不得了,开了后院锁,直接抱回后院去给小姐解闷。
她正闷得不得了。
大牛伸长脖子向后院看,待凤药出来他好奇地问,“春生弟弟,后院住着谁呀。”
“家姐。”凤药淡淡回答,“她生着病见不得人。”
“你姐多大了?”
“家姐十八,许给我老家大西营村的许家,可惜闹旱灾时,大家都逃荒出来,我与姐姐同大家走散才跑到这里。”
“日子稳下来,我们是要回去寻亲的。别看现在只有我二人,但我们秦家也是大家族。”
凤药句句意有所指,她原本有点怨夫人,为何路引上她是秦春生,男的。小姐却仍要写作女。
后来才想通了,她扮男装很容易,小姐却不易。
她的言行举止打小训练,一时改不得,生得细皮嫩肉,做了男装,很快会露馅。
写做女的,凤药将她藏于楼上不见人,也好瞒得过去。
穷门小户的黄花大闺女,出阁前不见人的也有不少。
想通后,才知夫人深谋远虑。饶是如此小心,小姐的美貌还是种下了祸。
两人原是都住后院阁楼,小姐大好之后,凤药便住在前院西厢房里。
院门单薄,凤药一心系在店里,生怕丢了家什。
狗儿见风长,两个月就很大只,凤药将它拴在前院里,给它起了名字叫“黑风”。
它吃生骨肉,膘肥体壮,威风凛凛,凤药专门锁着它,它变得很凶。
小姐不乐意,这事却由不得她。
“黑风要看家,你撒开它,它老见人就不凶了。”凤药解释。
“我就是想要它亲人。凤丫头我在后院很寂寞,你又不来陪我。你如今待我不如从前好了。”
凤药无语之极,“小姐现下乱世,赚来银子已经很难了,我哪能像从前时时刻刻陪你。我也分不了神呀,寅正天都不亮我就得起床生火,一直忙到日落西山,我也想念从前的日子,听听夫子讲课,翻墙去为你买买东西,我也想呀。”
小姐表情生硬,用责备地眼神看着凤药,“我早说将那点翠首饰卖了我们度日用,你不肯,现在又来和我哭穷。”
“常家世代为官,父亲和叔叔们一直忠于皇上,我不信我家能有什么大错处,很快爹就能来接我们,你何必自苦如此。”
她不耐烦扯扯身上的粗布衣,“你瞧瞧这衣裳,我打生下来,就没穿过这么粗的布,一整日下来,皮肤都红了。”
“凤药啊,你来常府时我们家是怎么待你的?”小姐不高兴转过了身子。
凤药思虑良久,在她对面慢慢坐下来,“小姐,我想护着你直到老爷平了冤,所以有事未曾相告,想来也是时候与你商量了。”
听罢小姐怨怼,她方才明白过,自己扛着所有事并非对小姐好。
“先说那点翠首饰,小姐可知典当有期限吗?”
我问她,她瞪大眼睛,果然一无所知。
“一般当期六个月,到期不赎,这东西就成了死当,人家能随意处置。”
“六个月难道爹还出不来?”她哼了一声,“凤丫头你是思虑过度还是小瞧常家?”
凤药不错眼地看着她,“我经历过更坏的时候,不得不多思虑一步。”
“那东西是夫人留给你的念想,是你最后的依傍,是兜底的宝贝,一千多两的首饰,拿到当铺当二百不错了,我们吃多大亏?”
“当首饰的事,别想了。”凤药斩钉截铁说道。
她也气了,“腾”地站起身,“你忘了你是我的侍女,怎么能这么跟我讲话。”
凤药每日扮做男子提心吊胆。
万一被人发现身为女子,路引是假的也会给查出来。
后果是两人将会走上更加艰难的逃亡之路。
现如今的日子,她不觉得有多苦,比起前几年饿肚子好过得太多,精神上的恐惧却让她喘不过气。
几天来,小姐痴缠着凤药,她不敢为这事去扰她二哥。
家里向来对女子要求极严苛,这是常府家风,女子若做了有辱门楣的事,影响的是整个家族。
常家家族几百口子,在朝为官的、宫里当差的,不在少数,是真正的几代贵族,把门风看得比命重。
可凤药不知道,在她心中,小姐待她那么好,就是她的天。
夫子也说过: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。
凤药的命都是常府给的,身上一针一线皆来自常府。
她一想起在家时的日子,心中便起了一阵战栗。
顺儿那细瘦青黑的手臂、顺儿奶奶倒在地上张大的眼睛一直在心头打转。
来常府的头一个月,她常被梦魇住,狂叫着醒来。
云之便温柔地把凤药搂在怀中,轻声安慰着她。
听她讲在村子里的日子,听她讲自己怎么把难吃的观音土用力咽下。
听她讲为了争水源,两村青壮年斗殴后,她去打水看到被血染红的土地和水塘。
云之陪着她流泪,陪着她点上蜡烛熬过一整夜,白天顶着黑眼圈去听夫子讲书。
两人眼下泛着青白,却为一起怀着小秘密而生出小窃喜。
凤药知道自己是买来的奴婢,却生出小姐是她的亲姐姐的感觉。
她对自己父母的感情是粗砺的。那也怨不得她,穷苦人家哪里容得下那么细腻的心思。
其实,出府不被旁人知道并不难,好几条小路都出得去。
小姐怎么都哄不好,芙蓉糕、各种精美小炒摆上来,她只是冲凤药浅浅一笑,吃上两口就罢了。
“凤药,你别费劲了,我就是感觉无聊得紧,李妈妈整天念叨那些女德我听得耳朵起茧子了,哥哥们想去哪去哪,骑马、射箭、踏青,甚至入朝堂建功立业,我们呢?囿在这比水井大不了多少的地方,闷到死。”
天气热起来了,白日越发长。
小姐坐在墨绿的房梁下,穿着苍绿的罗裙,靠在朱红的廊柱上,看着花园中的池塘发呆,一条珍珠头锦鲤在水面吐了个泡又沉入水底。
她乌发如云,一朵红色花瓣飘落在肩上,这一切像幅画,画中人却愁眉苦脸。
“不就一本破书,有什么可为难的。”凤药嘀咕一句。
小姐一下坐直身子,脸上带着笑意,“那你是能找来的了?”
“出个府的事,只要我不在时小姐能瞒得住人,别叫知道就成。”
“你要出府买?你也出不去呀。就算求了张大娘跟出去采买,她眼皮下你怎么进书局?”
凤药早想好了,小姐这话本子瘾不是一本能治好的,肯定有了这次还有下次。
求别人不如自己去的方便。
“反正我能搞来就是了。”凤药很肯定。
这天很快就到了,胭脂被夫人叫去,陪着一起上国公夫人家去参加宴饮。
凤药早早找雨墨要来一套男式衣裳,小姐帮她换上,两人嘻嘻哈哈地打扮着。
重新梳了发髻,换上衣服,镜中人活脱脱一个利落小厮。
出府的方法有二,整个常家院墙很高,但有一处角落,墙头的砖缺了几块,明显低于别的地方一截子。
若是在墙内垫点什么,很容易就翻出去了。
另一条更容易,小姐的兰汀院紧临凌水上游,院墙与河道只有极窄的一个落脚点。
在绣阁里能听到潺潺的流水音。
从此处翻墙出去,根本不会被人看到,只需有只小船即可。
又安全又方便,自然,那只小船凤药已央了雨墨备下了。
她怀中揣着碎银,盘算着,好容易出府,要好好逛一逛。
一切都很顺利,她去了房山书局,正当午,书局无人,她走到柜台前,将一两银子放在掌柜面前。
正打瞌睡的老板立刻堆起笑脸,伸手想拿银子,却被凤药按住,“小人有个要求。”
她将一个书单放在柜台上,上面列着时下最流行的话本名字。
“你只需这么做……我们家管得严,公子们读的书是有要求的。”凤药一脸神秘。
老板一副了然的样子,这样的世家公子遣来的小厮,心眼和手段他都见识过的。
“明天即可来取,包你家公子满意。”老板笑嘻嘻地收下了银子。
凤药又逛了许多店铺,她太久没出府门,出了门便如放开缰的野马,跑得几乎忘了时间。
买了一堆玩意儿,才想起时辰。
抱着一堆东西急急向停船处赶,走过一处十分惹眼的建筑。
那个座极高的牌楼,粗大的朱红柱子,红得刺眼,巨大的牌匾上提着三个金色大字“欢喜楼”,阳光下反射着光芒。
她好奇地驻足,看着牌楼后那的三层楼宇直咂舌,它的琉璃瓦闪着光,房梁上雕花,墙壁上绘着精美的花鸟,全都用着极鲜亮的色彩。
阔气却沾着俗艳,生怕别人不知道。
更寻思,建筑的角门突然开了,一个人跌跌撞撞冲到街上,张惶地四处张望。
跟着她后头冲出来几个管家样的男人,那人忙向前冲,脚一软滑倒在凤药跟前。
她一伸手抓住凤药衣襟下摆,抬起了头。
凤药屏住呼吸,呆愣愣看着她秀气的脸,目光又移到她露的出一截手臂,那上面鞭痕烫伤交织,不忍直视。
身上的衣服破旧油腻,一股子老房子的霉味直冲鼻孔。
几个男人已然冲过来,一个带头的领小鸡仔似的提着她领子将她提到一边,狞笑着,“你扒着这位小爷干嘛?是相上他了吗?”
她蹬着两腿,沙哑的喉咙发出听不出音节的喊叫。
凤药看了眼角门,那里站着一个没有表情的华服女子,抱着臂,半歪着脑袋,瞧着几个男人对一个弱女子动粗。
直到几人都回去,角门关上,凤药仍站在原地。
她又想哭又想笑,扑在她面前的是她的乡邻,与她坐在同一驴车上的阿芒。
那角门处的华服女就是买下阿芒的梅绿夫人。
此刻,她终于明白张大娘在买她那天意味深长的话是何意思——“你这丫头运气实在太好了。”
也明白了欢喜楼是什么样的所在。
她一口气跑到系船的地方,划到小姐闺阁外的河道边,将船锚挂好,攀着河堤上挖住的小坑利索地爬上只能站一人的窄道上,利落地翻进了墙。
神不知鬼不觉从侧窗钻进屋里,上二楼换好衣服,并藏好书,将男式衣服挂到墙外,这才出来。
却见兰汀院二门外,站着所有的丫头婆子,小姐在自己闺阁门前焦急地走来走去。
凤药吓一跳,以为自己被发现了,仔细看去并未见胭脂,她稍稍放心轻轻拍了下小姐肩膀。
“呀!”小姐惊叫一声,待看清是凤药才缓和了脸色。
此时,听到三声沉闷的钟声,小姐面色惨白,院子里所有人都望向钟鸣的方向。
一阵风吹过,树叶飒飒作响,大夏天的让人心头发冷。
恰在此时,胭脂低头沉脸匆匆从夫人院里走过来,站在二门外对着所有人道,“连带小姐并所有家人,去祠堂外跪候,今夜开堂。”
小姐腿一软,几乎瘫在地上。
她不再多想,收拾好东西,拉起木车去找小哥。
大爷眼睛半睁半闭,昏昏欲睡,小姐不知生死,双眼紧闭。
她把车放在道边,跑到乱坟堆中,轻声喊着,“大哥,你在哪?”
树林深处有动静,寻声而去,小伙正用一把匕首挖开坟包,凤药赶紧上前一起用手刨土。
二人合力将一口破烂薄棺扒拉出来。老天保佑里面的尸首年深日久,化为白骨。
棺材很深,足够能放下小姐,再将白骨隔着薄板放她身上,不厚重。
二人做完这些已冻得说不出话,手也僵了。
“稍等一下。”凤药左右看了看,找到一座看起来稍新的坟茔,“麻烦大哥,用一用匕首。”
小伙蹲在地上,看起来有些劳累,掘人坟墓的事着实不好做。
他倒底帮忙,棺材露出来,凤药毫无表情道,“行大逆之事,兄弟我一个人做,你且背过身去吧。”
凤药撬开棺钉,一推盖子,一股臭到能让人死过去的味儿飘散出来。
那小伙突然明白过来,他面色死灰点头道,“兄弟,你年纪虽小,胆识却大,心又细,将来必成大事。”
凤药从衣服上割下一块破布,包在手上,伸入棺材中,硬取了一小节指骨用布包好。
弄完,她再也忍不住,蹲下呕吐,只是胃里空空,只吐了些酸水儿。
两人扛着棺材,各怀心事,深一脚浅一脚向路上走。
凤药只觉得棺材板子硌得肩膀疼,只是个空棺,一把枯骨,竟比她想的沉上许多。
“前头路上真有人死了?”她问。
“那人带把刀,被人怂恿冲在头里,嚷嚷着一起打强盗的人全跑了,只留下那人独斗,才被杀了。”
乱世,这样容易轻信,自然死得快。
“他们好像求财。”小伙说强盗没有追着跑掉的人斩尽杀绝。
把棺材卸在道边的林子里,用小伙衣服垫在底部,将气息奄奄的小姐放进去。
大爷将身上的银票交给凤药,她将票子与自己的身契路引塞入小姐衣襟中。
卡着棺材两头放块薄板,将枯骨放上去。
包着指骨的布包凤药给它垫在头骨下方。
其实这样并没多隐秘,但凡人家把枯骨挑开,掀开隔板,或直接将棺材掀个底朝天,这计就败了。
凤药抬头看看天,天黑沉沉的,老天爷,就看你让不让我们活了。凤药心中默念着。
凤药将此计全部解释一遍给小伙和大爷听。
其中最关键一步来回讲了几回,两人都称明白了。
这一步演足,方保得住大家性命与钱财。
冬日昼短,将申时,天已暗下来,大家动手将棺材绑在车上,其间小姐动也不动。
凤药很是担心,只能加快行动。
她扔过几件烂衣服到棺材上,示意大爷和小哥换上。
“套在外面就行了吧。”小哥问。
“从内到外都换了,既扮了,就扮得彻底。”凤药催促。
大家本就狼狈,换上这烂衣服,看着像长年没洗过澡。
“想求小哥一件事。”凤药推起车,即将出发。
小伙子一脸严肃,“小兄弟请说。”
“关键时刻请借匕首一用。”
他惊疑不定,现下凤药扮做他弟弟,若是突然发疯必定连累大家。
“放心,我要保家姐清白,计策失败,姐姐被擒只怕……”
凤药没说完,小伙子明白了。
只要被发现,凤药便一刀杀了她,好过被那帮凶残的匪徒玷污清白。
一切准备妥当,凤药推起车子发力,木头车只在地上来回扭动,不向前行。
她再用力,脚趾冲开鞋子,跑到鞋外,那本就只连在一线的鞋底鞋面彻底分开了。
小哥“扑哧”笑出声,“小兄弟,没怎么干过粗活还是力气太小,我来吧。”
他牢牢握住推车把手,均匀发力,车子终于在雪地上前行起来。
凤药在一边帮忙用力,越向前走,心中的弦绷得愈紧。
天色更暗了,朔风阵阵,碎雪扑面,凤药脚趾先是针刺般疼,之后便没了知觉。
小哥埋头推车,大爷瘸着腿跟在后面,勉强不掉队。
生死在即,谁都不说话,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。
正走,小哥突然停下了,凤药诧异地抬起头,隐约见着风雪中有点点火光,雪片飘得迷迷茫茫,看不真切。
“是一堆火把,拦在那里呢。”
她听到自己心“砰砰”直跳,牙一咬,“现下回头来不及了,哪怕阎王殿也要闯上一闯了。”
小哥心中升起一股豪情,笑问,“小兄弟,姓甚名谁?这一遭也算生死之交了。”
凤药心中悲观,这世道,有今天没明天,初次见面,谁又能推心置腹,谁又敢呢?
若此时告诉他我是女子,会不会连明天的太阳都见不到。
他也许不是坏人,关键时刻,他会不会为保全自己而推出她们?
夫子教导过:易涨易退山溪水,易反易覆是人心。
还说:害人之心不可有,防人之心不可无。
他教导那日,春光正浓,小姐懒洋洋望着窗外的桃红柳绿,她却听得认真。
夫子说,这些道理要懂得,但愿我们一生用不上。
被人好好护着,天真一辈子,是种福气。
神思一晃,凤药回过神,恭谨地回答,“小哥说得是,我叫春生。”
凤药还不习惯自己的新名字,但说谎并没有想的那么难。
小哥大力推起木车,深深望她一眼,“在下曹峥。”
大家继续前行,渐渐能看清——前方路上拦着一道木栅栏。
二十来号人,看面相绝非善类,叉着双腿,铁桩似的钉在栅栏后头。
打头的头上包着头巾,是个独眼龙,一脸横肉。
一把鬼头大刀杵在地上,很放松地瞧着越来越近的棺材车。
离他们还有几米远,一个喽啰抬手凶巴巴喊道,“停!”
大家原地站定,风带着哨音劈头盖脸地吹,雪打着旋儿围着脚跟转,凤药头发早不成样子,此时一缕一缕给风吹得满脸都是。
大家都衣着褴褛,面色青黄,破棺材薄得一碰就快灰飞烟灭了。
虽不得出门,凤药也闻到一丝诡异的紧张气氛。
约莫过了个把月,没什么动静,人们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,凤药一次宅子也没得出去。
遇到过几次雨墨,他躲着凤药走,使得凤药心中不安更盛。
若连常府都紧张如此,外面不知乱成什么景象。
凤药入府当差后,从不乱用银钱,攒下不少体己。她思忖着,如若有突发事件要逃,带着银子太不方便,不如换成银票的便当。
却不知道自己这点银子连最小面额的银票也换不到。
银票只有一百两、五百两、一千两面额。
晚间与小姐闲话,小姐说这事可以问问二哥安之。
常家三房的公子们皆从太学回家,入读家学,未经允许,不得出府。
凤药趁着家学散了,等在二公子要过的连院小门处。
见雨墨拎着东西跟着安之公子走过来,便先行了礼。
安子站定认了认眼前的小丫头,“这不妹妹跟前的凤丫头吗?有事去传?”
凤药将自己所求之事说明,二公子也没笑话她钱少,只说自己问问,又问她想换的数量,说若成办成,自己先替她垫上,送票子时再取。
没两天,雨墨送来了银票,取走了凤药的银子。
晚间,小姐和凤药一起瞧那票面,小姐说与平时爷们使的票子一样,只是面额很小,像是单为她印的,不过上面盖了一个红色印章。
“便是这章子最有效力,没了章子,谁给你兑?”云之笑了笑,跳下床将自己点翠首饰用一张包袱皮包起来道,“若跑时,拿起就能跑,岂不便利?”
凤药跟着笑,心道若带着这个跑,那是嫌死得慢了。
她抽时间将银票藏在一处稳妥的地方,备好衣裳,放多了一分安全感。
过不几日,城里已开始宵禁。
一连数日天阴沉沉的,不见日头,还起了北风,似要下雪的样子。
夜来伺候小姐躺下,由于汀兰院紧挨凌河,听着河水潺潺流动着,更显出夜的寂静。
熄了灯火,凤药心中一直不安,耳中隐约听到一丝铮鸣,细听又听不到了。
又感觉黑暗的远方隐藏着什么,气氛有些诡异的紧张。
她身体不由挺得笔直,用力侧着耳朵听着,一切归于沉寂。
然而,那不安却是真实的。
她心里的弦绷得又紧又直,跟本躺不下,于是拉开门又侧着脑袋竖起耳朵听。
直听了一柱香的功夫,刚想回身,却真的捕捉到一串乱而孤单的脚步,飞快向这边奔来。
那人没惊动门房,用钥匙小心捅开了角门。
凤药知道肯定是府里的人,提前站在门前,来人不料门口有人,吓得惊叫一声,又立即止住。
原是张大娘,她头发散乱,眼角带泪痕,衣服扣子也没系,鞋子胡乱套在脚上。
此时,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几声喝骂,又沉寂下去。
凤药情知出了大事,张大娘是个极修边幅之人,平日里连头发丝都不许乱上一分。
张大娘跑得急了,喘了几口大气,将几张纸塞进凤药手心里。
“好孩子,万万拿好这东西,带着小姐逃出去。要快,马上官兵就把我们整个常府围了。”
她狠推凤药一把,凤药还没问,她已拼命狂奔而去,顾不得一丝仪态。
这院子里四个大丫头睡在偏房,并上夜的婆子都睡下了。
只留了院中一盏孤灯亮着。
凤药低头将那几张纸塞入怀中,只觉脖子一凉,抬头看去,天上稀稀拉拉飘起小雪花。
她知道这是生命攸关的时刻,进屋推醒小姐,“小姐,穿好衣服。”
“我们被官兵包围了,张大娘让我带你先跑。”
“母亲呢?父亲难道不管?”她一边穿衣,一边急急问道。
凤药哪知道这些,耳中那些原本隐约的声音并非错觉,已能听到正在逼近。
她穿好衣服,凤药又拿了银鼠皮披风裹在她身上。
凤药自己穿起小厮衣服并男式靴子。
她不舍地打量一回自己平时住的这间屋子,狠下心拉起小姐的手轻手轻脚向屋外走,回头将门掩好。
后墙临着凌河小河道,水流有些急,好在不算深,平日偷出门用的小船泊在那儿。
凤药熟悉地翻过墙,在墙外接应她。
小姐骑在墙头,看了看极窄的落脚处,凤药勉强贴墙而立,又回头张望黑乎乎的府中。
她犹豫地问,“凤药,我们偷出府,万一没出事,是要请家法惩治的。”
“万一家中无事,家法我担着,夫人那么疼你,定会保下你,小姐快跳下去吧,没时间了。”凤药心急如焚,她已清楚听到马蹄声,且数量不少。
小姐还是频频伸长脖子向院中瞧,我已听到院里有人起了,大声喝,“什么人?”
二道院里已有人起身说话,此时又听到许多脚步声在常府前的七里街奔跑。
“我的大小姐,再犹豫,我们就都被围起来了。”凤药急得跳脚。
“我,我有点怕。”她看着黑漆漆的河道微微发抖。
奔涌的水流平日隔着窗子听去,颇有几分诗意。
此刻似催命般“哗哗”流淌,一股股的水草腥气直钻鼻孔。
水气夹着冷风吹得凤药直发抖,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更近了,还掺杂了刀剑碰撞之音,叫人胆寒。
她要跳下的地方是极窄的一条小边道。
所以府里巡逻也无人来这里看,都是到大路尽头便罢了。
“我托着你,张大娘拼了命才给我们争取到这一点点时间,我们别辜负她,别辜负夫人,快跳呀!”
她抽泣起来,“我想娘,我情愿和娘一起被捉去,好歹一家子在一起。”
说着她身子向院里歪,说话间要跳回院中。
凤药不再多话跳起身,抱着她搭在墙处的一条腿向下用力一拽。
她没防备,身子一歪就要掉出墙,凤药又用力托住她穿着软底绣鞋的脚,她哆嗦着侧身站在了边道上。
小船就停在河道边,被冲得摇摇摆摆,看着极不安稳。
凤药强拉着她从挖出的豁口处攀爬到船上。
凌河上游离河道太近,很容易被人看到,我让她伏下身子贴在船上。
将船上穿来出府的那包衣服解开,拿出暗色的一件盖在她披风上,掩住颜色。
这段窄道只到石桥处就会宽敞,岸上必定站得有人。
待快划到桥时,凤药将船杆用力一撑,小船借着划力借着水流,快速穿过石桥,向下游飘去。
凤药伏在小姐旁边,好在身上衣裳是灰黑色,在黑夜里不显眼。
经过石桥,能看到常府正门。
那里点着无数火把,亮如白昼兵丁众多,老爷带着几房爷们正在与领队的官军分辨着。
他无措地支叉着双手,不知说些什么,却被领头军官一把押住,反过手臂压到地下去。
府中传出女人们的尖叫哭喊,凤药心里缩成一团。
她一只手伸向船外拽着划水的撑杆,一只手臂紧紧压着小姐身体。
小姐几次挣扎想坐起来被凤药硬生生按下。
小船顺水飘出二里远,河道变宽,水流也缓了,凤药松开手臂,方觉手麻得举不起来。
冷风吹得像刀割似的,小姐表情呆滞,凤药知她伤心惊惧,柔声喊她一声,她像座石雕一动不动 ,呆呆望着水面。
“云之小姐。”凤药又唤了一声,对方慢慢抬起头看着她,紧接着抬手便是一巴掌,将凤药打懵了。
“对了,你那—坨金子,我给薛青连了,挖坑钱也没落下。”
“他家看门狗太气人,说尽好话也不通传,我又耽误—天,你做了鬼,找谁报仇,自己知道了吧。”
她边说着边打散男人头发,做了个公子们常梳的发式,珠丸髻。
那张脸棱角分明,是个英俊的年轻儿郎。
凤药给他洗净了面孔,将衣服尽量弄得整齐些。
“不敢大张旗鼓给你办丧事,只能偷偷埋了,我会多烧纸给你,我家狗儿埋在你旁边,名黑风,你要好好待它。”
做完这—切,她推窗散气,自己到院中拿铲子挖坑。
她不能停下,停下就觉得心里堵得慌,有种想哭的感觉。
胭脂过来听她说男人死了,怎么也不信,非去查验。
两人又将—根鸡毛放在男人鼻子下头,仔细看,觉得绒毛尚有—丝颤动,又拿不准是不是风吹的。
总之此人若没死也只余—口气,还是准备好坑再说。
胭脂抬头看到邻居墙头人影—闪,低声对凤药说,“我极讨厌那家的儿子,整日里偷偷摸摸,老看咱们家。”
凤药连轴转跟本没在意,这—天她又是赶车又是骑马,乏透了的人,话也懒得接,—铲接—铲挖土,心中升起—股凄凉。
也不知他何方人氏,做过什么,就这样死在陌生人家中。
若他娘亲还在,会是什么心情,又想到自己娘亲,悲从中来。
坑挖—半,传来扣门声,“笃笃笃”三声轻响。
敲完后不再有动静,就那样等在门外。
凤药快步走过去,打开门,薛青连—人站在门外,衣冠楚楚,儒雅之极,手中提着药箱,另—只手握着缰绳。
见凤药打门,他对她温柔—笑,又瞧见院子里的坑,脸沉下来,“他死了?”
“不会呀?我算好时间的。”他将缰绳—扔,凤药接住。
他自己急步走入院中,胭脂拿着铲子,指向凤药厢房,他对胭脂—点头跑了几步,跨入房中。
胭脂停下手里的事,过来帮凤药牵马,示意凤药进去帮忙。
听见凤药进屋,薛青连头也不抬吩咐道,“升炉子!将蜡烛全部点起来,有多少点多少。”
他掀开被子,将男人全身露出,拉开上衣,又将其裤子剪开全部去掉,只余—件中衣。
回头看了—眼凤药,见她脸红耳赤,调侃道,“小兄弟,大家同为男子,别扭捏了快来帮忙。”
那条伤腿伤口处变成全黑的,臭不可闻,—动就向外涌血。
连青收了嬉笑,正色道,“我要重新清洗伤口,你将他上半身捆住,你按住他两腿。”
凤药机械地走过去,捆绑男人上半身,“捆结实,否则—会儿不好处理。”青连严肃地交代。
“不必怜惜他,上面捆得再紧也没关系,待会腿疼会让他忘了自己亲爹是谁。”
“再说他这人,—向硬气得很。哼。”
她捆罢麻绳,挨着青连伸手去按男人两条大腿。
只是那人腿上全是肌肉,腿宽顶上她两个手长了。
“你这样不行,我没法清创,你且骑在他身上,用尽全身力气按住腿部才行,不然他—脚就把我踹飞了。”
凤药咽了口唾沫,对这种事情闻所未闻。
她虽大胆,又—直做男子装扮,可现在要她骑在—个几乎全赤的男人身上,如此不雅,实在做不来。
青连低头未看她,却也知道她心事。
“今日这事,你知我知他知,不会再多传—个人。我知你顾虑,请务必帮这个忙。我答应你,将来不管你有何所求,我也帮你—个忙。”
“这厮的姐姐绝非普通人家女子,生得花容月貌,细皮嫩肉,整个青石镇也没有这般人物,不是官家千金怎么可能,拉出来大家瞧瞧才算。”
后面人群一阵哗然,有人冷笑,“怪道你能养出个好儿子,欺男霸女,不讲道理,这话你也说得出,你当人家的黄花大闺女和你一样,抛头露面,什么人都见么?”
“只是见见?不躺躺?”有人接了一嘴,大家又笑。
王二妈妈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,有人直戳她肺管子,她怎么能不疼?大家都知道她做了什么营生养大了王二。
她干脆躺在地上打滚撒泼,“老娘要进京告状,要犯在此,你们不抓,却来为难我一个寡妇。”
“你可算寡妇?老公怕不是太多了吧。”
凤药向前一步,对王二妈妈说,“家姐久病,几乎不下楼,别说是大娘你,就算邻居,哪个见过我姐姐的模样,大娘开口就说我姐姐的样貌,怕是夜里翻墙爬楼私闯民宅进去看见的?”
此话有理有据,大家都安静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妇人,那女人忘了打滚,语塞说不出所以然。
“那便是诬告了?”
凤药转过头看着小队长,低声说,“家姐不便见人,一来久病,二来已定了人家,现在待嫁,不方便。”
“您看这么可好,您老一人上阁楼,瞧一瞧姐姐是否和这大娘说的一样。”
小队长吃人嘴短,本就为难,王二他娘也不占理。
但事关罪臣之女,又不能随便糊弄。
看凤药如此配合,就坡下驴道,“王二他娘,你起来,我这就去看看,你若还闹便去衙门里闹吧。”
他甩手和凤药一起进了二道门,上楼。
一进门便闻到一股浓浓的药气,窗子关得严严的,糊了深色窗纸,屋里很暗。
凤药走过去开了窗,“这样亮堂些,爷好瞧得清楚。”
小姐躺在床上,脸上两团红晕,脸蛋皴了,嘴上起着干皮,头发枯黄打缕,她闭着眼在昏睡。
这副模样与美貌毫无干系。
凤药见官家皱着眉,便去关窗,“姐姐受不了风。爷看清了?”
关了窗,她从怀中拿出一个纸包塞到小队长手中,“爷拿上,给兄弟们打点酒喝,今天白跑一趟。”
那人虚推一下便接了,凤药又道,“在下外乡人,不知怎么得罪了人,求爷指点。罪人二字实在当不起。”
“不必理会,那个老娘们不是良人,不过她既揭了缉拿令来报官,我们也不好不接。”
官爷走回前院,对围观群众抱拳道,“在下领命来查朝廷要犯,现已查明此间所住秦春和、秦春生奈良民,乡亲们今天多有打扰了。”
“爷们有空来喝碗热汤。”凤药跟在这一队人后头扬声喊道,又招呼刚才没吃完饭的客人进来接着吃。
给大伙换了热汤,一人送一个饼。
王二母亲站在门口,盯着凤药,目光阴毒。
凤药不再客气,拿起扫把,边扫边道,“哪儿跑来的老鼠,惹人嫌恶,一只老鼠坏一锅汤。”
她挥舞着扫把,将妇人赶出门去,女人悻悻离开了。
客散时,胭脂从大牛家溜回来,两人上楼,小姐抬起身子指着凤药怒道,“你为何给那军官塞银子,一碗汤才挣几个大钱儿,你就这般大方。”
“小姐息怒吧,我们现在求人都没方向,送上门的小官,先巴结着吧。”
胭脂向凤药郑重行个礼,“妹妹,姐姐为从前在常府的事向你赔不是,你是知道轻重之人,是我错了。”
世家小姐的日子清闲得紧,每天上一个多时辰课,读些女则、女训之类的书。
闲暇时不是刺绣,就在小花园子里逛。
小姐出门参加宴饮的次数有限,动辄一大群丫头婆子跟着。
与其他姑娘们说话时,教养婆婆就站在不远处盯着,提醒小姐不可出格。
凤药好动,很快和二道院的小厮们混熟了,常托他们带些蝈蝈笼子,泥人娃娃小姐,小姐稀罕得不得了。
闲来她又爱去厨房,和管事熟悉后,一呆半天,学了一手做菜的手艺,甜食做的比外面卖的还好。
一次家里日常吃饭,上了道夫人爱吃的“葱烧海参”。
夫人尝了尝放下筷子问,“这不是李妈妈的手艺,厨房添人手了?”
凤药站起身,福了福,“是奴婢做的,前儿夫人说过,小姐进补,海参温和,适合女儿家身子,便跟着李妈妈学了,今日央了李妈妈让我做一回,若是夫人不满意,千万别怪李妈妈。”
夫人笑道,“我就说味儿不一样,海参烧得更鲜嫩不说,浇汁也不是往日吃腻的味儿,你做事很上心。”
“娘你不知道,凤丫头做的糕,比外头稻彦斋的点心还好吃,女儿给这糕取名叫芙蓉糕。”
“那咱们可都得尝尝。”张大娘站在一边凑趣道。
厨房送了芙蓉糕来,糕子是花朵的模样,外皮晶莹剔透,色泽由粉到白,入口软糯,咬开才吃得到里头酸甜的馅料。
“呀,这芙蓉糕真好看,都舍不得吃了。”一个小丫头惊奇地将一只糕托在手心里。
“馅儿倒不腻,也开胃,是什么做的?”夫人尝了一口问。
“回夫人,是山楂和红枣。”凤药笑得眼睛弯弯,很开心。
打这天起,凤药便升成了一等大丫头,按胭脂的等级领月例。
她时常想念娘亲,没有弟弟时,娘亲待她也很温柔,帮她扎小辫,裁衣裳。
可每想到那夜娘要把她当牲口去换粮,就像有人用刀剜她的心。她也明白再吃不上饭,一家子都要像邻居一样一个个饿死。
可是,若娘亲拿她换粮时能有多一点不舍和伤心,她也能好受些。
现在这每月一两银能换多少粮,够不够家中度过饥荒呢?
夏天很快来了,凤药已将常府上下摸了个透,哪里的砖是裂开的她都知晓。
白日长了许多,小姐不爱读四书五经,闲得慌加上天热,整日恹恹的。
二道门的小厮雨墨伺候老爷的二公子,说二爷屋里有好看的书,“二公子每看,都着了迷的。”
凤药心想,若二公子喜欢,那小姐必定也爱,便央雨墨偷一本出来,拿五块芙蓉糕来换它。
二人约了见面时间、地点,雨墨真的给她一本油布包着的本子。
她打开来,书封上无字,扉页上写着——西厢记,书里带插图,有趣得紧。
她宝贝地将书放进衣襟中,刚转身,便看到胭脂黑着脸站在不远处。
凤药倒抽口冷气,镇定下来,若无其事迎上去行礼。
“和雨墨偷偷摸摸说什么?”她板着脸问。
“二道门的小厮你少来往,有事禀张大娘知道,需要什么大娘会安排人买过来。”
“姐姐说的是。”
凤药赶紧赔笑,“天气炎热,小姐几日不想茶饭,刚才突然要稻彦斋的水晶枣糕,雨墨每日这时候出去采买,怕回了张大娘再过来他就走了,才直接来要了。”
胭脂板着脸点点头,“小姐若淘气,咱们只有劝的份,万不可助着她。这才是真为小姐好。”
她训了一回,又仔细打量凤药,没可疑之处才叫离开。
凤药内心暗叹,胭脂明明才十四岁,老成得像嫁过人的姑奶奶。
话本子给了小姐,可了不得,她等巡夜的妈妈们走了,点上蜡烛去读。
一本两天就读完了,凤药也读了,故事起起伏伏,公子佳人有趣得紧,看完还想看。
可哪有这样便当的事儿,二公子房里的书是有数的,话本子不多,少上一本很明显。
雨墨只肯拿正经书,说什么也不肯偷拿话本子。
“上回你同我说话,胭脂来问我说了什么,我支吾过去了,真不敢再拿。”
凤药不死心,追问这书哪来的,他说外面卖书的地方多的是,可他整日伺候二爷不得空,无法去买。
且话本子在府里是禁书。
“凤药你别冒险,府里爷们儿给抓了,训一顿,再将贴身小厮打顿板子。小姐要被抓到,贴身丫头要倒大霉。对了,千万莫惹胭脂,她比夫人还难说话。”
“会挨板子?还是被卖掉?”凤药好奇问他。
雨墨撇着一边嘴角冷笑道,“你这丫头真真天真,这种大宅门里只有买人的,哪会卖人?轻的会撵出去,重的……”
他没来及说,外院里传出喊他的声音,他挥挥手逃命似的跑走了。
真的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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