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.
“宣，相府嫡长女，盛晚，觐见。”
随着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，我踏进了金銮殿中。
百官夹道，我努力挺直脊背，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。
我能感觉到朝中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。
其中有一道，似乎想要将我灼伤。
那是陆怀瑾。
我抬眸与他对视，他眼中满是警告之意。
他不知道，我已对他彻底死了心。
我跪伏在地，向金銮殿上首的人行了大礼。
皇上沉声问道。
“盛晚，你救驾有功，朕特许你一个恩典。”
“你有什么想要的吗？”
我抬起头来，目光与陆怀瑾相接，移开眼，我又看到我爹正死死盯着我。
我以头叩地，缓缓开口。
“回避下，臣女心悦安王殿下，还望陛下恩准。”
一开口，满座皆惊。
无他，安王殿下陆景瑞乃是我前未婚夫陆怀瑾的父亲。
场上一片哗然，议论声不绝于耳。
我将头埋得更低了些。
上首的人却是朗声笑道。
“哈哈哈...朕准了。”
听闻这话，我如擂鼓般的心跳才平复下来。
“臣女，谢陛下恩典。”
我抬起头，目光正巧与安王陆景瑞对上。
他眼中满是兴味。
我攥紧被冷汗浸湿的手掌，大着胆子回望了过去。
安王殿下，乃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。
只不过传言中，安王殿下为辅佐当今圣上登基，在一场恶战中伤了身，已无缘子嗣。
故而，陆怀瑾其实是安王从宗室子弟中过继而来。
安王比陆怀瑾，也才大了不过十岁。
只不过安王注定无所出，陆怀瑾便是板上钉钉的世子殿下，也无人敢拿此事取笑他。
等缓过神来，我已走在宫道上了。
连带着为我引路的小太监，都殷勤了许多。
安王是皇上宠爱的幼弟，又有从龙之功。
在旁人看来，我一个草包，的确算是攀上了高枝。
8.
回到相府后，父亲便直奔我院中而来。
姨娘与盛琳不明情况，也跟着凑了过来。
一时之间，我的小院倒是热闹许多。
“逆女，今日王尚书与我皆在朝堂上，你...你怎么敢！”
他几乎是嘶吼着说出这句话的。
“你眼里哪还有我这个爹。”
门口的姨娘与盛琳不明所以，直到小厮通传，她们刹时变了脸色。
盛琳更是气的快要晕厥过去。
她不可置信的瞪向我。
“怎么可能！”
等他们三人都气恼的瞪向我，我才放下手中茶盏，缓缓站起身。
“如何不可能，我如今已是皇上亲定的安王妃。”
我迎着三人的目光，一个个回望了过去，眼中毫无惧色。
正当我准备将三人赶出我房门的时候，陆怀瑾也来了。
他一进门，便直奔我的院落而来。
他风尘仆仆，连朝服都没来得及脱，想必是一下朝便往相府赶。
一见到我，他便目光灼灼的直盯着我，似要把我盯出一个洞来，连一旁的盛琳都没顾得上。
我见了他，眼含笑意的问道。
“世子，风尘仆仆前来找我这个未来母亲，可有要事?”
他似乎被我这句话问住，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。
倒是一旁的盛琳率先看不过去，强扯住陆怀瑾。
“怀瑾哥哥定是来寻我的。”
这次，她话语间倒是心虚了不少，明显底气不足。
明眼人都能看出来，陆怀瑾这一趟，就是直奔我而来。
过了半晌，陆怀瑾才回了魂，似乎是又有了底气般，对我冷声道。
“晚晚，你莫要与我赌气。”
“你去求皇上收回成命，我今早的承诺依然作数。”
听到这话，我心中觉得好笑，便也真笑了出来。
“你凭什么觉得我在和你赌气，你以为我稀罕你许给我的贵妾身份吗？”
我一改先前的草包模样，语气强硬，有了些盛气凌人的味道。
说来也不只不过是借安王的势狐假虎威罢了。
陆怀瑾却仿佛听不懂人话一般。
“晚晚，别使小性子了，欲擒故纵玩的太过火就不好用了。”
“我承认我心里还有你。”
他仿佛恩赐般说出这句话。
一旁的盛琳急得要跳脚，却什么也说不出来。
她大概也没想到，陆怀瑾会说出这番话。
可我此刻只觉得反胃。
“陆怀瑾，你还真是...贱。”
说完这句话，我也没管他是什么反应，直接下令让丫鬟赶人。
他似乎是被我的话刺伤了，怔愣在原地，嘴巴一张一合，却久久说不出话。
9.
赐婚的圣旨来的很快。
以至于陆怀瑾要跟着我们一家人一起，跪拜着听完这道旨意。
“奉天承运，皇帝诏曰：丞相嫡女，盛晚，温婉贤淑，才情出众，今特赐婚于安王。择良辰吉日，行大婚之礼，钦此。”
领头的大太监笑着将圣旨递给我，我乖顺的接了，又吩咐丫鬟绿萼掏出早已准备好的银子递给了他。
一抬抬的赏赐流水搬进了我院中。
我心中快意。
只是不远处，圣旨每宣读一句，陆怀瑾的脸色便白一分。
他才意识到，我并未与他玩笑。
而我，他曾经的未婚妻，不日就要嫁给安王，成为他的母亲。
他久久的回不过神来，直到盛琳来拉他，陆怀瑾才起身。
他有些茫然的望向我，眼中满是错愕。
“晚晚，我......”
我笑着打断他。
“世子，我即将嫁予安王，说来也算你半个母亲。”
“还请不要再直呼我闺名，不成体统。”
我脸上自始至终都端着端庄的笑，让人挑不出错来。
盛琳想上前牵住陆怀瑾的手，却被他用力甩开。
她一个不慎，摔倒在了地上。
眼中早已蓄满了泪水，委屈不似作伪。
陆怀瑾却没管，似乎还有些不耐之色，只直直的盯着我。
我也泰然自若任他打量。
倒是姨娘和爹爹，心疼的不行，连忙把地上的盛琳搀扶起来。
我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，嘴角勾起一丝冷笑。
“真是多谢妹妹，今日让我看了一出好戏。”
说罢我也不管她什么反应，转身离去。
反正也掀不起什么风浪，今时不同往日，她也不敢随意对待我。
接下来的日子里，我都呆在府内安心待嫁。
丫鬟婆子们也都不再克扣我的用度，转而争先讨好我。
真是见风使舵。
我心想。
接下来的几天里，陆怀瑾日日府中都来寻我。
我懒得理会，每次都命人将他随意打发了。
宫中派了个嬷嬷来教我礼仪。
我如今日日都要跟着嬷嬷学东西，着实是顾不上他。
10.
成亲当日，锣鼓喧天。
京都城内有些脸面的纷纷前来观礼。
我远远的便瞧见了父亲和姨娘强撑着笑颜的样子。
盛琳则被关在房中，让家仆守着以防闹事。
心中是说不出的畅快。
丫鬟们替我梳妆，头饰压得我快要喘不过气来。
盖上盖头后，更是只能勉强瞧见脚下，心中更是不安。
还是绿萼搀着我上的喜轿。
我坐在小轿里，摇摇晃晃着被抬出了府。
轿外敲锣打鼓，百姓的议论声不绝于耳。
大多都在说我嫁给安王真是高攀。
也有人认为我是被陆怀瑾退了婚，一时气恼，才向皇上求了这门亲事。
直至喜轿停在安王府门前，我才回过神来。
帘子被掀起，我的手被一个粗糙温热的手握住。
我心口一紧，毕竟曾经也当安王是未来公公，如今却嫁给了他，还是自己亲口求来的。
府门前，他出声提醒。
“有台阶，小心些。”
陆景瑞牵着我的手紧了紧，我被他带着进了门。
直至拜堂时，我才有了实感。
我拜的高堂，竟是皇上皇后。
当今安王颇得圣宠，连带着我也跟着沾了光。
“一拜天地！”
“二拜高堂！”
“夫妻对拜！”
对拜时，我隐约能感觉到头上的钗环晃动。
“礼成！”
随着喜婆的声音响起，我算是顺理成章的成了安王妃。
“我不同意。”
大门外传来陆怀瑾喊着怒气的声音，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这句话。
一旁的下人见状，都连忙想去拦住他。
最后，他还是挣扎着被安王府的护卫给拖了下去。
这一场闹剧让原本有些热闹的气氛一下子冷下来。
不过幸亏皇上皇后都在，也没有敢说什么。
礼成后，我被府中丫鬟领着到了房间里。
陆景瑞还在前院招待宾客，不过也无人敢为难他。
我刚坐下，便有一道有些慌张的脚步声传来。
一进来，就急切的关了房门，似乎生怕被人发现。
我顿感不妙，一把把盖头掀开。
却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。
陆怀瑾，他父亲新婚之夜，他竟然闯进了婚房。
我皱着眉望向他，眼中满是不解之色。
他着急的开口，话语里甚至带上了些卑微的乞求。
“晚晚，我带你走，好不好？”
“我们私奔，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，做一对寻常夫妻。”
“我保证，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。”
他说的急，我甚至插不上话。
说着说着，他便要来扯我的衣袖，似乎是想强行将我拽走。
我一把甩开他的手。
正色望向他，他的眼中盛满了我看不懂的情绪。
“我看你真是失心疯了，陆怀瑾，你看清楚我是谁！”
“我与安王已经拜过天地，我如今是你的母亲。”
听到我这句话，他似乎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情绪，朝我声嘶力竭的吼道。
“你如何算我的母亲。”
“你明明...明明该是我的妻子才对。”
看着他声嘶力竭的样子，我忽然想起从前我卑微的希望他能相信我的模样。
如今我们的位置却对调了，当真是天意弄人。
我不欲与他过多纠缠，大声呼唤着下人将他拖走。
下人见到有人进了我房内，先是一惊。
看清楚这人是陆怀瑾后，更是大惊失色。
同时，招呼完前院宾客的陆景瑞也赶了过来。
一见到他，陆怀瑾立马噤了声。
他像只鹌鹑，一句话也不敢多说，沉默着被下人押了出去。
11.
一下子，房内只剩下我与陆景瑞两人。
可我的盖头已经掀开，他倒是没有怪罪于我。
他似乎有种魔力，莫名的让我感到心安。
他与我并肩坐在床上，上头铺满了枣子和核桃。
许是相顾无言太过尴尬，他向我讲述起了陆怀瑾的由来。
当年，当今皇上还是三皇子，那时的安王远在边疆。
朝野上下有人支持当初的大皇子，也有人支持三皇子，甚至是他，也有不少慕名的拥护者。
最终，他与皇兄里应外合，三皇子登基，成为新皇。
为了自保，他谎称在恶战中伤了身，今生都无法孕育子嗣，主动上交了兵权，留在京都，最终获封安王。皇上为了以示抚慰，让他在各宗室子弟中随意挑选过继。
他挑中了已经是半大小子的陆怀瑾。
“其实当时挑中他，只是为了省心。”
我尚未从他的坦诚中回过神来，便又听他说道。
“所以，不必太将他放在眼里。”
原来，这才是他真正想说予我听的话。
12.
新婚当晚，他睡在了书房。
第二日我起了个大早，准备进宫拜见皇上皇后。
见到院中的陆景瑞时他还有些怔愣。
他此时正在梨花树下舞剑。
“今日不用入宫拜见吗？”
我问。
这个问题让他哑然失笑。
“不用，皇兄特意允了我们今日不必入宫。”
他单手执剑，长身玉立在梨花树下，眉眼缱绻，好似画中仙。
陆景瑞抬步走向我，在我面前站立。
“正好，我们一起去看看孩子。”
孩子......是指陆怀瑾吗？
陆怀瑾被关在了安王府的柴房里，嘴里还塞着块不知从哪来的布。
脸上，衣服上都沾了灰，还有木柴的碎屑。
我先一步进来。
他似乎是还未适应光亮，眯了眯眼。
见着是我，他眼中一亮。
我拿出了塞在他嘴里的布。
又拍了拍手，像是怕沾上脏东西。
陆怀瑾心中激动，没在意我的反应。
他急迫的说道。
“晚晚，你是来救我的吗？”
“我知道你有难言之隐，先前求皇上赐婚也不过是为了和我赌气。”
他话语未尽，陆景瑞便缓步踏进了柴房里。
走到陆怀瑾面前，什么也没说，抬脚便踹去。
陆景瑞常年习武，早年间行军打仗。
陆怀瑾哪里受的住他这一脚，嘴角都溢出了些鲜血。
看到陆景瑞，他立刻像老鼠见了猫，噤了声。
我和陆景瑞逆着光，并肩而立。
“你若是安分，便能好好当你的安王世子。不然，你的世子身份也难保。”
我冷声开口。
陆怀瑾眼睛一下子瞪大，一瞬不瞬的盯着我，似乎没想到这样的话是从我嘴里说出。
柴房内还有些灰尘，我叫人来给陆怀瑾松了绑。
几乎是松绑的瞬间，我见他从怀中掏出了玉佩。
只一眼，我就认了出来，那是母亲的遗物。
“晚晚，你还记得吗？”
“当时你将玉佩赠予我，我们定下婚约。我们约定此生再不分离。”
陆怀瑾尽乎疯魔的诉说着我们曾经的事情，桩桩件件。
我眼前却只有那枚玉佩。
见我只盯着玉佩看，却不作声。他又献宝般将玉佩捧至我面前。
陆怀瑾所言，在我心中已经掀不起半分波澜。
我大力夺过他手中玉佩，拉起陆景瑞转身便走了。
身后，我隐约可听到他的哭声。
回到房内，我有些犹疑的向陆景瑞开口。
“王爷，从前我与世子.....”
“我并不介意。”
听到这话，我的心才落到实处。
想来，我在安王府的日子应当不会难过。
安王殿下是个很通情达理的人。
一连两日，我都在看话本子，又或者出门听曲，无人拦我。
倒是比从前在相府的日子自由舒适了多。
直至第二日傍晚，我才站在书房前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。
外界虽然说安王是个清闲王爷，可我见他这两日都早早出了门，想来是事务缠身。
正当我来回踱步时，却撞进了陆景瑞的胸膛。
“王妃找我有事?”
“王爷明早能陪我回门吗？”
我有些支支吾吾的开口。
他似是被我的问题逗乐了，展颜一笑，差点让我看花了眼。
“当然。”
得到他的承诺后，我便飞快的走了。
脸颊不知何时，泛起了一丝红晕。
13.
回门当天，父亲，姨娘和盛琳都早早的候在了府门口。
陆景瑞先下了马车，而我，则是在他的搀扶下出来的。
“小心。”
盛琳看到这副场景，手中的帕子都绞紧了些。
虽说是回门，可陆景瑞也没给父亲多少脸面。
到了前院，便直直坐在了上首。
虽于理不合，可父亲却不敢多说什么。
盛琳上前，想说些什么，却被姨娘拦住。
我将这一切尽收眼底。
我眼神瞥向盛琳，笑意盈盈的开口。
“如今我已成婚，想必妹妹和世子也好事将近。”
姨娘在一旁冷汗连连，斟酌着才开了口。
“这...这于理不合。”
这时，一旁未发一言的陆景瑞开口了。
“有何不可，陆怀瑾又不是本王亲生的。”
似是没想到陆景瑞这样直白，他们的话都被这一句给堵了回去。
就这样，陆怀瑾和盛琳都婚事也被敲定下来。
盛琳到没什么不悦，反而喜上眉梢。
看来她倒是真的心悦陆怀瑾。
不过想起新婚当夜，陆怀瑾闯进房内的样子，我忍不住嗤笑出声。
盛琳见状，只是死死瞪着我，却不敢多言。
14.
他二人大婚时，我也算是给足了盛琳脸面，虽比不得我的十里红妆，倒也价值不菲，以她庶出的身份，已算是抬举了。
听闻她心中不满，发了好大的一通脾气。
二人新婚时，陆怀瑾心不在焉，目光频频望向我的方向。
我只当看不见。
其实起不懂，当初说心中只盛琳一人的是他，如今对我念念不忘的也是他。
只不过照眼前的形式看，他和我的好妹妹，注定要成一对怨偶了。
后面的我不大记得了，我只知道，他二人拜的高堂是我。
恍惚间，我又想起了昏睡时的梦境，陆怀瑾森然的眼神。
那位户部尚书王旭也前来观礼了，我在人群中扫视了一眼，便看到了他。
察觉到我的视线停留，他连忙低下头，不敢再多看我一眼。
第二日一早，便是陆怀瑾和盛琳要给我敬茶。
盛琳高举起茶杯，端至我眼前。
“请母亲喝茶。”
她这句话几乎是咬着牙说的。
我只淡淡看着她，不发一言。
直到她手都有些微微颤抖，我才不急不缓的从她手中接过。
我并未饮下这杯茶，而是朝她泼去。
看见她狼狈的模样，我想起那日在相府，她诬陷我，然后躲入陆怀瑾怀中哭诉的模样。
今时今日，她泪眼朦胧的望向陆怀瑾，希望他能为她撑腰。
只不过，这一次，陆怀瑾只是偏过头去，不再看她。
“盛琳，从今以后，还望你孝顺公婆。”
说完这句话，我便转身回了房。
她被我吓得瘫软在地，还是丫鬟扶着，才起了身。
15.
我与陆景瑞虽说是做了一世夫妻，情谊却并不深厚。
年少时我曾对他有过浅薄的心动，如同当初我对陆怀瑾那般。
只不过，他时常忙碌。
他是个很好的人，我不同于寻常内宅妇人。
我也曾问过他为何如此纵容我，他只是看着我淡淡的笑，却不说话。
我去听曲，看戏，放纸鸢，逛夜市，赏花灯，打马球，都没人再指摘我。
我过了很长，很好的一生......
